得得”的蹄聲中,板車一顛一晃節奏整齊地行進起來。
牠拉車不緊不慢,不慢不緊,上下輕顛,左右微晃,就像士喜叔晃香油,不一會兒藏在身體里的困意一陣一陣泉地了上來。
生產隊的時候,每到年關,隊里就要磨香油。
把芝麻炒了,上石磨磨成芝麻醬。
老把式士喜叔把他那長把油葫蘆拿出來,在那半鍋的芝麻醬上晃呀晃,搋呀搋,約摸半天,那香油就汪汪泉出來了。
士喜叔說,晃香油你要耐住性子,不急不徐,把握好輕重,太急太慢、太輕太重香油都會裹在醬里。
小滿又給我催眠了,每次這樣,都會有一個夢從一半清醒一半打盹的邊緣鉆了過來。
白胡子、瘦高的父親蹣跚而來,他老人家滿面塵灰臉頰凹陷,在大雁灣也沒舍得剃去那一頭二刀毛子。
滿清被推翻,革命黨號召剪辮子,父親只讓剃頭匠齊茬剪去一半,死也不愿意全部剪去。
這二刀毛子從烏黑到花白再到全白,從濃到少再到稀,一首頂在他頭上。
受過數不清白眼,招來無數好奇目光,他卻全不在意,昂頭挺胸過鬧市。
父親的手關節粗大、布滿老繭,伸向我,他老淚滿臉,一口煙熏的黑牙,“蒜瓣,以后沒有人給我燒紙了,蒜瓣呀!”
我悚然一驚。
一會兒出夢一會兒入夢,在夢的邊緣處琢磨著父親的托夢。
真鬧不明白他的意思,你有兒有孫,香火不斷,怎么會沒人燒紙?
也許他在大雁灣那里缺錢用了吧?
好吧,明天抓緊疊幾十只金元寶、銀元寶,再加一些零花錢給你送過去。
在陽間你老人家是個餓死鬼,葬時只是用匹大布、一張蘆席裹著送下了地,決不能讓你托生時還是一個餓死鬼!
明年清明節請扎紙匠給你再扎些社活(送葬時燒化的紙人紙馬等等一類的紙扎),紙人、紙馬、紙車、紙樓、紙傭……牛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