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鴻漸知道，對方不是在為自己的命運嘆息，而是在衡量自己的生死對他來說哪個價值更大。
許久后，裴玉朝道：“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孫兄是有才之人，又正值英年，何必早早生出這般頹念。人多活一日便多一步變數，絕處也有逢生之時?！?/p>
說著落下一子。
孫鴻漸道：“裴大人如今位極人臣，嬌妻愛子在懷，可謂是春風得意前途坦蕩，才有著千般用的時候。而我家族將傾，身如殘燭，卻是沒這個福分了?！?/p>
說罷也落下一子。
裴玉朝垂眸看著棋盤，不再開口。
沈瓊芝釣完魚，看他們依舊在認真下棋便不去打擾，而是走到其他處去看風景。
這里的“農人”們頗有意思，演得像模像樣，一看到她就熱情相邀，耐心仔細教她一起做活兒。
采摘瓜果，紡織，喂食雞鴨......
沈瓊芝一時間忘記了真假，舒心享受了一番農家之樂。
雖弄臟了裙子，曬紅了臉，手上也磨出了幾處印子，眼睛卻是發亮的。
秋陽金燦，秋風清爽。做這些新鮮出力的事情讓她覺得自己短暫地與這一派自然風光親密簇擁相融，平日關在府里的積郁消退不少。
尤其是靜靜站在田邊土地上眺望遠空時，飄飄然神游云間，心中暢快無比。
眼見著臨近傍晚，沈瓊芝也玩累了，便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打算回河邊去找夫君。
不料一轉頭，就看到孫鴻漸在不遠處站著，似乎看著她有好一會兒了。
柔和半昏的天光落在他毫無表情的蒼白面容上，卻比平時帶著溫潤笑意的他更多幾分真實，讓沈瓊芝納罕之余有些猝不及防。
她疑慮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走開，卻被他叫住。
“芝兒，紅顏易老，恩情易逝，權勢才是最可靠的東西。你好好帶大瑛哥兒，他是你將來最大的指望。源兒和蘭兒也都是得力的臂膀，尤其是蘭兒，你不便做的那些事她可以代你做，這孩子比你狠心?！?/p>
沈瓊芝身形一僵，定定看著他。
傍晚的風是微涼的，吹過裙擺和袍角，枝頭枯葉無聲墜落。
孫鴻漸又道：“至于你娘家那邊，爹娘兄嫂們也就罷了，其他人不用太親熱，感情深了反而麻煩。我冷眼看到現在，沈家年輕一輩沒有一個是扶得起來的，往后只會成為你的累贅?！?/p>
沈瓊芝的嗓子微微有些干：“你這算什么？”
孫鴻漸笑：“算你所給那些藥的回禮吧。有些事沒人教你，你自己要多個心眼，看看那些混得好的人是怎么做的。很多時候，不能寫在書里的才是真正有用的東西?！?/p>
沈瓊芝沉默不言，孫鴻漸悄然離開了。
余暉遍染田野，寒鴉凄鳴。
手忽然被握住，沈瓊芝抬頭，對裴玉朝回以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