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霜降第三日,姑蘇城落了今冬第一場雪。
菱花窗欞被朔風叩得簌簌作響,秦稚月將火盆往診臺邊挪了半寸。
銅爐里艾草與蒼術的煙氣裊裊升騰,卻掩不住秦稚月眉間愁容。
今年冬日,人間又流行起瘟疫。
這日卯時,秦稚月便開館接診。
秦娘子,這包是給西街王掌柜家的
素手將青黛染就的桑皮紙包推過臺面,腕間銀鐲撞在烏木診臺上,發出清泠一聲響。
堂前取藥的婦人卻未立即接過,裹著粗布頭巾的面上浮起欲言又止的神情。
可是藥房有誤
秦稚月抬眸,鬢角垂落的珍珠流蘇隨動作輕晃。
自三日前城南發現時疫,這般遲疑神色她見得太多——總有人捧著藥包焦急追問她是否真能枯木逢春。
昨夜……有人在醫館前……
婦人突然壓低了嗓音,皸裂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藥包麻繩。
我們幾個街坊怕驚著您,天沒亮就抬去葬了。
診臺下的炭火噼啪爆開一粒火星。
秦稚月望著婦人凍出裂口的虎口,想起月前她家漢子咳血而亡時,這雙手如何死死攥住自己的袖角。
醫者袖中常備的艾絨香囊忽而變得沉重,壓得她腕骨生疼。
是具年輕尸首。婦人聲音愈發低啞。
雖是破衣爛衫,長得卻真如畫上仙人。
她忽然向前傾身,發間木簪幾乎要挑開垂落的帷幔。
怪就怪在,那人懷里揣著支芙蓉花簪,金絲纏得比繡娘手里的蘇繡還細巧……
北風卷著雪粒子撲進堂前,將婦人未盡的話吹散在藥香里。
秦稚月望向門外紛揚的雪幕,恍惚片刻。
既是貼身之物,自然要隨主入土。
她將新包好的驅寒散推至臺前,檐角銅鈴忽地輕響,一玄衣男子牽著一女孩推門而來。
月兒。
秦稚月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眼含笑意地看著父女倆人,接來尚帶暖意的藥籃。
他將烘得溫熱的紫蘇葉輕輕擱在案頭,指尖還殘留著淡淡暖意。
小女兒從父親身后探出頭來,舉著新折的紅梅要往母親鬢間簪。
藥香氤氳的暖閣里,秦稚月望著父女倆的身影。
風淵骨節分明的手正仔細挑揀著蒼術,女兒裹成團子似的窩在藥碾旁,哼著走調的采藥歌,將曬干的連翹穗編成花環。
后來,有人瞧見百草堂的女醫師攜著夫婿幼女往山中去,將熬了整冬的避疫香囊系滿枯枝。
姑蘇城都說,那場百年不遇的大疫消散于立春那日,當真是花神賜予萬民的人間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