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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第1頁)

這天下午,楊一木上完最后一節課,悠閑地坐在辦公室抽煙看報。

林芳忽然過來,丟下一封信,北京的郵戳。

楊一木一看地址,心里就有數,寫信的人怕是只有張蓉蓉了。

對于這個突然冒出的姑娘,楊一木心里不由泛起一陣復雜的情緒,主要還是尷尬成分居多。

拆開信封,一行行瀟灑的行書躍入眼簾。

一木:

見信如晤。

又是一年春風度,轉眼間我來北京已半年有余。每每提筆,卻不知從何說起。

從前在縣城讀書,后來在市里工作,總覺得省城便是頂大的地方。如今站在未名湖畔,才知天地之廣闊,竟讓人生出幾分惶惑。

北大的一切都好,只是好得讓人心慌。

圖書館的藏書浩如煙海,窮盡一生也難讀完;教學樓里隨便一位先生,都是常在報端見到的名家。

同窗們談吐不凡,有人自幼在使館區長大,說起紐約的雪、巴黎的咖啡館,就像在聊巷口的早點鋪子那般稀松平常。

系里有個上海姑娘,腕上戴著一塊精致的電子表,聽說要兩百多外匯券。她說話時總帶著一種我學不來的腔調,把“自行車”說成“腳踏車”,把“不知道”說成“勿曉得”。

而我呢?第一次坐電梯時死死攥住扶手,在老莫對著刀叉手足無措——這些瑣事,說來可笑,卻像一根根細針,冷不丁就扎醒那點可笑的優越感。

最讓我心驚的,是這里連窮都窮得不一樣。

胡同里蹬三輪的車夫,掙的或許比咱縣辦公室主任還多;外語系有個云南來的姑娘,靠給外國人當導游,半年就攢出她老家十年的收成。

可轉頭又能看見教授樓下的煤爐子,裹著舊棉襖的老太太佝僂著身子掏爐灰,那景象與老家宿舍區并無二致。

這種割裂,常讓我半夜驚醒,仿佛一只腳懸在云端,另一只還陷在煤渣地里。

一木,還記得我給你看的那本內參嗎?當時你說總有一天安州也會有高速公路,我還笑你連省城都沒去過幾次。

昨日在圖書館翻到最新一期《美國國家地理》,那些彩頁上的超級市場、高速公路,突然讓我想起安州供銷社門口永遠排著的長隊。原來這世上真有人過著我們只能在畫報上想象的生活。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作為個人,我確實動搖了。我發現自己竟開始向往這樣的生活。

你那小院的石榴樹還在嗎?不知今后還有沒有機會與你共賞。

春節回家,父親說起國家正在選拔公派留美學生,雖未明說,但我懂他的意思。

不過離畢業尚早,我還有時間思考去留。眼下實在給不了明確答復。

你讀的是專科,目前在國內讀研不太現實。但報紙上說美國有一種Top-up課程,讀一年就能申請碩士。相信按你聰明程度,你完全沒有問題的。

我希望你能走出來,看看更廣闊的世界,共同進步。我了解你的家境,這或許是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若之前給你帶來困擾,我深表歉意。

祝工作順遂,諸事安康。

張蓉蓉

一九八二年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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