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蘇蔓番外
蘇蔓第一次見到死亡是在十歲那年。
灶臺上的老鼠藥包在油紙里，像一片枯萎的銀杏葉。
大姐死在她面前，死在十八歲。
口吐白沫，目眥欲裂。
像被沖上岸瀕死的魚在吐著泡泡。
蘇蔓想起了小時候聽小姨講小美人魚的故事。
小姨是個很漂亮的人，是村里唯一燙了卷發(fā)的。
村里人都說小姨瘋瘋癲癲，但小姨只是笑笑。
她穿著一條鮮紅的連衣裙，在灰撲撲的土墻下，像一團(tuán)燃燒的火，短暫地溫暖了蘇蔓的童年。
愛麗兒跳入大海，獲得了不滅的靈魂。
后來，小姨也跳入了火海里。
蘇蔓看著躺在地上的姐姐，可悲地想著，她們獲得了不滅的靈魂嗎
兩年后，十八歲的二姐也死在她面前。
蘇蔓面對的死亡都是殘酷而痛苦的。
她害怕到了十八歲，自己也會變成吐著泡泡的魚。
十八歲這一年，蘇蔓沒有死。
她以為自己是幸運(yùn)的。
父親看著蘇蔓長得越來越漂亮，就不藥死她。
蘇蔓聽見他說，過了年就把她嫁給河西的劉木匠。
一個死了三任老婆的四十五歲鰥夫，能給弟弟換回一輛鳳凰牌自行車。
丫頭片子讀什么書劉家肯出五十斤糧票。
父親啐了一口，黃濁的痰黏在蘇蔓的布鞋上。
蘇蔓沒說話。
她低頭看著那口痰，想起課本上說的命運(yùn)共同體，突然覺得可笑。
她的命運(yùn)從來都不由自己。
出嫁那天，雪下得很大。
蘇蔓穿著借來的紅棉襖，袖口已經(jīng)磨出了線頭。
弟弟騎著新自行車在院子里轉(zhuǎn)圈，鈴聲清脆如刀，一下下剜著她的心。
母親躲在灶房哭，不敢出來送。
昨夜她偷偷塞給蘇蔓五塊錢，被父親發(fā)現(xiàn)后挨了一耳光。
劉木匠的手像砂紙，摸過她臉頰時留下血痕。
第一個月，他打斷了她的鎖骨，因?yàn)轱埨稃}放多了。
第二個月，她嘗試逃跑，被抓了回來，他打她更狠了。
第三個月，她流產(chǎn)了，因?yàn)閼蚜速r錢貨不中用。
第五年，她學(xué)會了用針線縫合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針腳比給劉木匠補(bǔ)的襪子還整齊。
二十年后，當(dāng)蘇蔓在鏡子里看見自己灰白的頭發(fā)和歪掉的鼻梁時，忽然想起小學(xué)時背過的詩。
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
可她的春天從未到來。
蘇蔓一天一天地熬。
她想著，只要把這個男人熬死了，她就解脫了。
可劉木匠怎么也熬不死。
而她自己，卻在日復(fù)一日的磋磨中，迅速地老去。
皮膚變得像老樹皮，眼神變得麻木。
劉木匠越來越老，也越來越狠，酒瓶砸在她腰上，碎片飛濺，把臉也劃出血痕。
那天夜里，蘇蔓往煤油燈里多倒了些油。
火苗竄起來時，她安靜地躺在床上，聽著木梁斷裂的聲響。
濃煙灌進(jìn)肺里，她想起穿紅色連衣裙的小姨。
蘇蔓想問小姨。
死去到底是懦弱還是反抗
但已經(jīng)沒有人能回答她了。
意識消散前，有人破門而入，是村里的知青宋青禾。
快走！那人拽她，指甲深深掐進(jìn)她潰爛的手腕。
蘇蔓搖頭，反而把她往外推。
她們撕扯間，房梁轟然塌落。
最后一刻，周既白沖進(jìn)來抱住她。
但蘇蔓已經(jīng)無力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