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曾經那封休書,和這輩子的放妻書,如同一影一光,一葉一花,分不清正反虛實。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又想到上一世孫鴻漸臨死前不久的事。那會兒兩人都老了,身子都不大好。她因為貪吃一塊涼糕,頭疼了好幾天,吃什么藥都不怎么管用。孫鴻漸見此,便替她撿福豆去病災。從一大簸箕雜豆中挑出上中下三等豆子,上等的供佛,中等舍貧,末等拋灑喂寺院鳥雀。他雖眼神還好,到底是底子不好還上了年紀,撿一會兒便要歇一會兒。床上的沈瓊芝頗為心疼,勸他休息,這種事交給下人做就好。孫鴻漸笑:“下人豈有我心誠,這種事心不誠就沒用了。”那會兒是下午,陽光從窗外落在榻上,也落在他花白的發和孱弱的身上,如一片即將凋零的秋葉。他挑得很認真,每一顆豆子都要仔細看過,輕輕分作三堆。不知為何,看著這樣的他,沈瓊芝落了淚。孫鴻漸放下簸箕,幾十年如一日溫柔哄她:“芝兒,好好的哭什么?”沈瓊芝道:“鴻漸,來世我們還做夫妻吧。”孫鴻漸笑著看她,沒有回答。曾經的她未能明悟那苦笑的含義,只因他沒給一個肯定回復,一把年紀了還和他賭氣好幾天,孫鴻漸百般做小伏低才哄好。如今恍惚間隔世身回其境,再想到他上一世臨死前那句遺言,瞬間參透玄機,明白了下一句是什么。回想曾經的一切,滾熱的淚水滑落臉頰,一滴滴落在手背上。隱藏在心底的恨意如滾雪,又如積雨云遇雷。她察覺到自己的些許失控,緊緊攥住裙子,手指關節微微泛白。這個混賬東西。真該死啊。可怎么能死得這么輕松呢。她受的那些罪和欺騙,一輩子的苦痛委屈,就這么不明不白擱置埋沒嗎?之前說得那么好聽,要贖罪還債,可他都做了些什么?只是順手幫些不痛不癢的忙,說些不明不白的話,給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傷筋動骨掏心掏肺之類從來沒有,更是沒有什么切切實實的誠意。他真的覺得自己做錯過嗎?沒有吧。他這個人對外人是沒有心的,既然無心,怎么會真心懺悔呢?淚水漸漸決堤,眼前模糊一片。沈瓊芝無聲慟哭,身子發顫,衣襟盡濕。裴玉朝站在廊上,靜靜地看著單面紗窗后的這一幕。方才晏煜廷特意引他到這來,又點明這窗的妙處,讓他好好看著。原來是為了這個。晏煜廷含笑飲茶,欣賞著死對頭的神態。就在沈瓊芝哽咽不能自已時,忽然一只手慢慢撫上她的臉,輕輕拭去她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