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慕飛勉力駕馭下,沉重的鋼鐵機器像趁手的大型玩具。他熟練地連續故意減速、橫移變道、瞬間加速與飄移甩尾,甩掉視線里圍獵他的最后一輛車。
看似輕松,他卻不過總把自己逼到極限。顧慕飛的齒間咬住深深喘息。忍不住,他冷酷自嘲:
那兩年做私人助理,日夜學車沒白練。
不管如何,迅速地,顧慕飛還是把車輕飄飄一個轉向,小心鉆進這條隱蔽的陰郁林蔭道。
后半夜月色冰冷。透過樹影,月光碎裂般扎進啞光午夜藍的轎車里,也扎進深陷座椅里的顧慕飛身上。
他意識有點渙散,視線更渙散……努力駕馭自己,他呼吸仍漸漸降落成近乎蠕動的起伏,連痛的力氣都所剩無幾。
他盡力把自己放平。四周完全靜謐。
蘇梨……
上次……這種恍惚感……還在十一年前……
顧慕飛的心中仍掙扎起分寸:今晚,他事業未竟。他已經成功把敵人都引到蘭舟山。
而這里離蘇梨很遠;于他,像放逐天邊。
公墓依山環建,體量深邃,其中道路曲折,松柏陰密。敵人費心找他還要許久。
想必,蘇梨已經安全。
現在,他只需安靜消耗,到最后再隱蔽脫身,也許……
眼前,柏油路深沉細長。悄悄地,他把油門壓住,一點一點勻速往前挪。
微小顛簸都讓他呼吸一緊。
他右手邊月光明亮,丘陵舒緩起伏,芳草地如茵透綠,覆蓋淺淺白霜……
草地里冒出或新或舊、一望無垠的白色墓碑。
是非成敗轉頭空……他的人生好像白駒過隙。
他把權力與金錢隨意翻覆、好像隨他心意可起可落,任他施展;可到最后……不過空虛一抔黃土。
……終有一日,他會某處長眠,無知無覺。
但,這都不能阻止他一路向前。
此時,蒼白的臉更顯憔悴。顧慕飛將頭斜倚靠在車座上,雙眼微闔。他不禁任由思緒隨呼吸松散流淌……
……宿舍深夜里,蘇梨抱住他嚎啕的樣子依進心海,像驟然間心率不齊。
那時,蘇梨對他的愛,哪怕他無意間傷到她,她依然選擇將他深深抱緊——
可他顧慕飛,本就是復仇的利劍。
他控不住自己的一見傾心,幾番猶豫,想以學長身份普通接近她,可她被綁。
他又以情婦身份套牢她、保護她,他選擇給蘇梨一切:
像他曾做過的那樣,把他的縱容、他的偏愛、他的金錢、他的保護全部拋灑給她,全無虛假。
可唯獨回應和承諾……
他沒給。更不敢給。
想到此處,他竟覺得神魂渙散,身體沒有剛才劇痛——只有心口被穿透,拉不住,被反復流淌出的回憶折磨,追悔莫及。
他把車緊貼住右側的墓地,慢慢安靜地開。
眼看,顧慕飛卻漸漸認出這條路。
蘭舟山上,他時不時受邀出席葬禮。逸衡的葬禮也沒過多久,對公墓,他并不陌生。
但唯獨這個地方……
十一年前,他決然轉身,就再也沒……回來過。
像對蘇梨一樣……他哪里有臉再來?
遠遠地,顧慕飛先看到記憶里的青綠山丘,山頂現出模糊遙遠的一點白。
是那座羅馬式小紀念亭。
他知道,已然不遠。
再往前,一排,兩排;再往里數……:無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