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的目光，又轉向了張國力。
那位老戲骨，對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神里，是了然，是告誡，也是一絲贊許。
這些鮮活的，屬于“此刻”的畫面，像一把把鋒利的鑿子，開始鑿開那層包裹著他的，名為“拴柱”的堅冰。
他終于，將目光，落回到了林雪遞到嘴邊的水杯上。
他聞到了茶的香氣。
他張開嘴，干澀的喉嚨，本能地做出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林雪手一抖，連忙將水杯又湊近了一些。
溫熱的茶水，流進了他的嘴里，順著食道，滑入那空蕩蕩的胃里。
一股暖意，從身體的中央，緩緩地，向四肢百骸散去。
那不是食物帶來的飽腹感。
那是一種......屬于人間的溫暖。
“咔噠。”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的腦子里，輕輕地斷裂了。
他抱著那袋小米的手，緩緩地，松開了。
米袋，從他的懷里滑落，掉在了冰冷的地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
杜玉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猛地向前一軟。
“杜玉！”
林雪驚呼一聲，連忙扶住了他。
他整個人，都靠在了林雪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像是剛從深水里被撈出來一樣。
“林......姐......”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終于，帶上了屬于杜玉自己的，清醒的意識。
“我......我沒事了。”
林雪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洶涌而出，她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地抱著他，仿佛一松手，他就會再次飄走。
馮曉剛看到這一幕，將嘴里的煙屁股吐掉，狠狠地踩滅。
他站起身，一把搶過旁邊場記手里的大喇叭，用盡中氣吼道：
“收工！”
“今天就到這兒了！全員收工！”
“燈光！道具！趕緊收拾！別他媽在這兒杵著了！”
他罵罵咧咧，語氣兇狠，卻沒人敢反駁，所有人都聽出了他語氣里的那份如釋重負。
劇組的人員，開始迅速而安靜地行動起來。
杜玉在林雪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
他的腿，還在發軟，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經過馮曉剛身邊時，他停下腳步，嘴唇動了動。
“馮導，我......”
馮曉剛一擺手，打斷了他，眼睛卻不看他，只是盯著遠處的天空。
“杜玉，你是我見過的最棒的演員，回去好好睡一覺。”
說完，他轉身就走，留給杜玉一個穿著軍大衣的，有些蕭瑟的背影。
杜玉知道，這是導演對他最直接的關心。
回到酒店，林雪幾乎是架著他，把他扔進了浴室。
熱水從花灑中噴涌而出，沖刷在他瘦削的身體上。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顴骨高聳，眼窩深陷，臉色蠟黃，眼神里還殘留著一絲無法褪去的疲憊和空洞。
這已經不是他熟悉的那張臉。
這是拴柱，留在他身上的，最后的烙印。
他閉上眼，任由熱水一遍遍地沖刷著。
沖刷掉身上的泥污，沖刷掉臉上的妝容，也仿佛在沖刷掉那段刻進骨子里的，關于饑餓和絕望的記憶。
一個小時后，他穿著浴袍走了出來。
林雪已經叫了餐，一碗熱氣騰騰的，最簡單的白粥，配著幾樣清淡的小菜，就放在桌上。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用眼神示意他過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