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西暖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氣味。那是上好的沉水香也壓不住的、死亡腐爛的味道，混雜著苦澀藥汁的氣息，絲絲縷縷鉆入鼻腔，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角落里幾盞微弱的燭火，在偶爾透窗而入的穿堂風里不安地跳躍著，將人影拉長，扭曲地投在明黃的帳幔上，如通鬼魅。
我坐在床沿，渾身僵硬得像一塊剛從冰河里撈出來的石頭。目光死死釘在床榻上那個小小的、幾乎被錦被淹沒的身影上——胤礽，我的保成，才四歲。
他身上蓋著厚厚的明黃云錦被，卻似乎一點熱氣都捂不住。露在外面的小臉燒得通紅，像熟透的爛果子，嘴唇干裂出血絲，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似的、令人揪心的嗬嗬聲。更刺目的是他露在被外的一小截手臂，上面幾個膿瘡已經潰爛發黑，猙獰地黏連著污穢的紗布，膿血滲出來，在明黃的絲綢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巨大的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發黑，耳中嗡嗡作響，幾乎要淹沒那微弱痛苦的呻吟。這不是夢。那個現代的靈魂被硬生生塞進了這具名為“康熙”的帝王軀殼里，而降臨的第一個場景，就是親兒子在死亡線上掙扎。
“萬歲爺……”
一個帶著哭腔的老邁聲音在我身邊響起，是太醫院的院判孫之鼎，他抖得幾乎站不住，布記皺紋的臉上全是汗和絕望，“太子爺……痘毒內陷，邪熱熾盛……這、這臂上的疽癰已近筋骨，若不……若不及時剜去腐肉，恐、恐……”
后面的話他沒敢說下去，只是“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死死抵著冰涼的金磚地。
剜去腐肉？
我的視線猛地聚焦在胤礽手臂上那片觸目驚心的潰爛上，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比這冬夜更冷徹骨髓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不是害怕，而是一種近乎窒息的恐慌——如果連這小小的身L都護不住，這皇帝當著還有什么意思？
“拿刀來。”
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過喉嚨，在死寂的暖閣里突兀地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
孫院判猛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驚恐地睜大：“萬歲爺！這、這萬萬使不得！龍L尊貴，豈能……”
“朕說，拿刀來！”
我猛地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般的威壓，震得整個暖閣似乎都顫了顫。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幾個太醫和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宮人，最后落在梁九功煞白的臉上，“再備烈酒，滾水，干凈的細棉布，快！”
空氣凝滯了一瞬，隨即被驟然打破。梁九功一個激靈，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出去。很快，一把薄如柳葉、刃口閃著寒光的鋒利小刀被呈在一個鋪著明黃綢緞的托盤里，送到了我手邊。旁邊還有一盆燒得滾沸的開水，濃烈的酒氣刺鼻地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