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小臉依舊蒼白消瘦,但呼吸漸漸平穩,偶爾在昏睡中囈語,也不再是純粹的痛苦呻吟,有時會模糊地吐出幾個字。
“阿……瑪……”
每當這時,我懸在萬丈深淵之上的心,才會短暫地落回實處,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慶幸。我知道,最險的一關,闖過來了。
這天午后,難得的冬日暖陽透過糊著高麗紙的窗欞,在光潔的金磚地上投下幾道斜斜的光柱,給這沉寂了太久的暖閣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胤礽沉沉睡著,呼吸均勻。我放下手中批閱了一半的奏章,揉了揉酸脹的眉心,目光落在他蒼白的小臉上,緊繃了多日的神經終于有了一絲松懈。
就在這時,暖閣外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帶著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宮人們恭敬的請安聲。
“大阿哥小心腳下……”
“給大阿哥請安?!?/p>
暖閣的門簾被輕輕掀起一角,梁九功快步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為難和謹慎的神色,躬身低聲道:“萬歲爺,大阿哥回宮了,惠妃娘娘……親自送過來的,正在外面侯著,說……想給萬歲爺請安,也……也想看看太子爺。”
胤褆?我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動。按照原本的記憶,這個長子胤褆,一直被養在宮外的納蘭府上,由他的外祖父明珠照看,算算時間,也的確該回宮了。只是沒想到,正巧撞在了這個當口?;蒎?,倒是會挑時侯。
“讓他們進來吧?!?/p>
我放下揉著眉心的手,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淡,聽不出喜怒。
“嗻?!?/p>
梁九功應聲退下。
片刻,暖閣的簾子再次被掀開。一個穿著簇新石青色團龍小蟒袍、約莫六七歲的男孩,被一個身著華貴妃色宮裝、容貌艷麗的女子牽著手,走了進來。正是惠妃納喇氏和她撫養的皇長子胤褆。
惠妃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憂慮的溫婉笑容,一進來目光就飛快地掃過暖榻上的胤礽,隨即落在我身上,屈膝行禮,聲音柔婉:“臣妾給皇上請安。聽聞太子病重,臣妾憂心如焚,日夜焚香禱告,今日見天光晴好,想著太子洪福齊天,定能轉危為安,便帶了胤褆過來給皇上請安,也讓他……看看弟弟。”
她說話間,不動聲色地輕輕推了一下身邊站著的胤褆。
胤褆小臉上帶著幾分長途跋涉后的疲憊,更帶著一種初入陌生環境、面對至高無上父皇的拘謹和緊張。他學著惠妃的樣子,有些笨拙地跪下磕頭,聲音帶著孩童的清脆,也有些怯生生的:“兒臣胤褆,給汗阿瑪請安,汗阿瑪萬福金安?!?/p>
“起來吧?!?/p>
我抬了抬手,目光落在胤褆身上。這孩子生得虎頭虎腦,眉眼間帶著幾分英氣,倒是有幾分他外祖父明珠的影子。只是此刻,他行禮后,小眼睛便忍不住好奇地、偷偷地瞟向暖榻的方向,看向那個昏睡著的、占據了他父皇所有關注的小小身影。那眼神里,有好奇,但更深處,藏著一絲連他自已可能都未曾察覺的、被忽視的失落和隱隱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