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冰冷的儀器停止了歌唱。
病房里只剩下一種無邊無際的空曠，仿佛所有喧囂都被那停止的嘀——聲抽走了。
祝瑤的手還包裹著方星澤那只枯瘦冰冷的手，但那一點點微弱的脈動，終究是徹底沉寂了下去。
他的眼睫再沒有顫動，那聲氣若游絲的瑤......瑤......成了他留在這世間的最后遺響。
世界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沒有嚎啕大哭，沒有撕心裂肺的叫喊。
祝瑤只是低著頭，臉頰輕輕貼著他冰涼的額角，許久許久。
滾燙的淚水無聲地從她緊閉的眼角落下，洇濕了他稀疏蒼白的發梢。
三天，像是耗盡了她一生的悲喜，此刻只剩下掏空般的疲憊和一片沉寂如冰湖的死水。
她緩緩直起身，沒有去看監護儀上那道刺目的直線，目光落在系在他腰上的那只曾經屬于自己的護身符上。
粗糙的織物沾染著他最后的氣息。
她用指尖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描摹著那對糾纏的金枝。
金色依舊，但光澤卻似乎有些暗淡了。
玉明寺的后山。
松柏蒼翠，空氣里彌漫著泥土、新芽和香燭的混合氣息，清冷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肅穆。
時節已至初春，但山間的風仍帶著料峭的寒意，仿佛冬天殘留的魂魄不肯輕易離去。
一塊未經雕琢的青黑色石頭安靜地立在一處坡地上，面朝山谷。
沒有姓名，沒有生卒年月，沒有任何身份的標記。
它只是一塊石頭，一塊沉重到足以壓住一段跌宕人生的石頭。
他選擇了這里。
這是他最后還能決定的事情之一。
不要浮華的葬禮，不要冠冕堂皇的墓志銘，他最后的贖罪之地，便是這遠離塵囂、能望見古寺飛檐的清冷山坡。
只求一方凈地，容納他遲來的、沉重的懺悔和疲憊不堪的靈魂。
幾片尚未融化的殘雪偎依在碑石底部，像天空偶然遺落的白色淚珠。
祝瑤站在碑前。
她褪去了病號服，換上了一身嶄新的救援隊制服。
初春的風掠過山崗，吹動她散落在鬢邊的發絲。
她望著那冰冷的青石墓碑，眼底的波瀾被一種深沉的寂靜取代。
阿彌陀佛。
身后傳來熟悉而蒼老的聲音。
青虹大師不知何時已立于數步之外，灰色僧袍被山風吹得微微鼓蕩，深邃的眼眸靜靜注視著祝瑤挺直的背影。
他的目光掃過那塊無字碑和初生的小白梅，最終落在祝瑤制服上那只在明艷艷的護身符上。
他終究是做了他想做的事。
青虹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如同古井中的回音。
祝瑤的目光穿過迷濛的雨簾，穿過冰冷沉默的無字碑，也穿透了身后古寺悠遠的鐘聲。
最終定格在那片正在被陽光緩緩暈染開來的、遙遠的山脊上。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著泥土、新芽和濕潤空氣的清冽氣息，仿佛要將胸腔里積壓的所有苦澀都置換出去。
然后，她無比堅定地緩緩邁出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