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親眼神里的兇光。
她在這個家忍受了一輩子，鮮少的幾次反抗，也是為了我，這是第一次......
你別想再欺負我們，我要和你離婚，我要帶著孩子走！
我們幾個聽到這話后，明顯一怔。
牛愛花和吳剛震驚于一向逆來順受的媽媽開始和自己對著干了，他們又開始說那些話，什么皮癢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而我，則倍感激動，她終于不再蜷縮在暴力的陰影下，開始了第一步對自己的救贖。
吳剛，我凈身出戶，這個家，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
父親還想發作，就被牛愛花拉到一旁，兩人小聲嘟囔起來。
讓這幾個賠錢貨走吧，她傷了身體，這輩子不好生育了，等離了婚，媽再給你找一個更好的。
小丫頭片子她愿意帶走最好了，省得拖累我們家。
媽媽離婚了，在這個時代的農村，離婚幾乎是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那些男人朝媽媽吐口水，罵她不是正經過日子的人。
而那些像母親一樣的人，選擇繼續隱忍，或者隨夫，變成那口誅筆伐的一員。
可母親已經不在乎他們的看法了，她在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刻，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
幾年前，她的娘家為了幾十塊彩禮，就把她塞上了遠嫁的驢車。
如今，她也沒帶走吳家分毫，抱著孩子決然而去。
小俞，這個孩子，就是我最寶貴的財產。
和她在一起，我的世界才是完整的。
媽媽離婚后，我取出了這段時間賺的所有的錢，租了巷子里的小房子。
姐，你好好養身體，我不可能讓你和孩子受一點委屈。
診所的工作辭了，我通過了醫藥考試，成功入職了縣城的衛生院。
不用。
母親搖了搖頭，目光堅定地看著我，隨后說道：
我不要靠你養，我既然把女兒帶出來了，就會靠著自己的本事養活她。
她拒絕了我遞過去的錢，把孩子哄睡后，獨自走出了深巷。
我跟在她后面，留意著她的行蹤，直到她在一面告示墻前站住了腳。
那面墻上貼著的全部都是招聘欄，只見她掏出小本子，記下了一串串地址和聯系方式。
看著她在電話亭里不斷地撥打號碼，我的淚水控制不住涌了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里，媽媽就在家和做工的人家奔波著。
她不愿意接受我的幫助，只能在吳虞睡著后，去別人家洗衣服，做保姆，哪怕工作再臟再累，她也沒有抱怨過一句。
秋收的時候她幫人收麥子，收玉米，細嫩的皮膚被玉米秸稈剌的都是口子。
北方的冬天連手都掏不出來，可她的手上，全都是凍裂的傷痕。
慢慢地，我在衛生院的工作穩定下來，也曾不止一次勸說過她，可全部被她拒絕了。
小俞，這兩年，你幫我的夠多了，我也打心眼里，拿你當親妹妹。
你說的我有想過，打零工不是長久之計，只能維持現在的生活，這樣的家庭，經受不住一點風吹雨打。
等虞虞大一點上了學，我就去找個廠子，踏踏實實上班。
媽媽忙得幾乎沒吃飯的時間，可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的。
她說，離了婚也不會叫別人看笑話。
日子要越過越有盼頭。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養育虞虞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