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辦公室里同事們的議論聲瞬間變得模糊而遙遠。
宋玉恩只覺得寒氣從腳底板沿著脊椎,一路躥上天靈蓋,將她昨夜手術成功后升起的職業自豪感與暖意,澆得一干二凈。
革委會。
在這個年代,這三個字不只是一個機構名稱,而是懸在她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利劍。
自從五年前被找回宋家,她的身份就成了洗不掉的烙印。
宋家,在解放前是上海灘有名的資本家,縱然家產早已上交,成分卻永遠刻在了每個家庭成員的檔案里。
這些年,她拼命的證明自己,成為一名外科醫生,就是掙一個清白安穩的未來。可即便她再努力,單位領導還是會時不時叫她去辦公室喝茶、談話。
玉恩同志,最近思想上有什么新的感悟嗎
要時刻牢記自己的出身,更要積極地向組織靠攏,劃清界限。
有時候,革委會的人也會親自上門,坐在她那狹小的客廳里,目光審視地打量著屋里的一切。
聽說你還在和海外的親戚聯系
沒有,從來沒有聯系過。
聽說你父親解放前,剝削過很多工人
我不清楚,我從小在鄉下長大,是黨和人民教育了我。
每一次,她都要面對那些審視、懷疑的目光,一遍遍重復早已說倦了的身世,剖白自己的思想,證明自己與那個資本家家庭徹底劃清了界限。
她怕一句話說錯,就會被扣上摘不掉的帽子,怕靠知識和雙手換來的安穩生活化為泡影,怕失去這份救死扶傷的工作,更怕失去唯一的女兒嵐嵐。
可現在,她拼盡全力甚至賭上職業生涯從閻王手里搶回來的人,竟然就是那個讓她最為忌憚的機構的領導。
這,究竟是福是禍
宋玉恩站在原地,一時間有些失神。
幾天后的下午,錢書記的情況已大為好轉,從重癥監護室轉回了外科特護病房。
作為主刀醫生,宋玉恩正拿著病歷去查房,剛走到門口,兩名站崗的警衛員便立刻站得筆直。
醫生好。其中一個年輕些的警衛員為她打開了病房的門,還朝她敬了個軍禮。
辛苦了。宋玉恩朝他們點了點頭,走了進去。
病房里,錢書記已經能靠著枕頭坐起來。雖然面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勁頭看起來很不錯。他的妻子正坐在床邊,小聲地給他念著報紙上的新聞。
玉恩來了。錢書記的愛人一看到宋玉恩,立刻放下報紙,滿臉感激地站了起來,快步迎上來。
宋醫生,這幾天我總在想,那天晚上要不是您,我們家老錢這次......她說著,眼圈就紅了,聲音也哽咽起來,別的醫生都說風險太高,不敢動,只有您......真是謝謝您,宋醫生!
類似的話,這幾天她已經說過無數次,想來真是后怕極了。
嫂子,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宋玉恩笑著扶住她,您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