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張佩珍。
是那個他現(xiàn)在恨之入骨的女人。
她一個瘦小的女人,不知道從哪兒借來了一輛破舊的板車。
大半夜的,就那么一個人,咬著牙,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把他推到了十幾里外的鎮(zhèn)上衛(wèi)生院。
他記得,他躺在板車上,渾身滾燙,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她額頭上的汗,一滴一滴,落在了他的臉上。
后來住院那幾天,也是她。
端屎端尿,擦身喂飯,沒有一句怨言。
她給他熬的小米粥,總是吹得溫溫的才遞到他嘴邊。
她給他擦背的毛巾,永遠是溫熱的。
那時候的張佩珍,怎么就那么好呢?
一股尖銳的、遲來的悔意,像是一根針,猛地扎進了楊勝利的心臟。
他好像真的做錯了。
可就在這時,他那條斷腿,忽然傳來一陣鉆心的疼。
那疼痛像是一道閃電,瞬間劈散了他腦子里所有溫情脈脈的幻象!
是她!
是張佩珍那個狠心的毒婦,親手敲斷了他的腿!
是她把他變成了今天這個任人宰割的廢物!
悔意瞬間被滔天的恨意所取代。
楊勝利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
他恨她!
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從這張破椅子上爬起來,去撕了那個女人的心肝!
恨意像野草,在他心里瘋狂地滋長。
但回憶又像鬼魅,不時地跳出來,用張佩珍過去的好,一下一下地凌遲著他。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的胸腔里沖撞、撕扯,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撕成兩半。
楊勝利的內心,正經(jīng)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一會兒覺得張佩珍罪該萬死,一會兒又覺得自個兒不是個東西。
腦子里像是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一個天使,一個魔鬼,誰也說服不了誰。
而就在楊勝利于陰暗柴房中飽受折磨時,張佩珍的世界,卻已然天光大亮。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她就帶著大女兒楊國瓊,精神抖擻地出了門。
到了鎮(zhèn)上,母女倆分道揚鑣。
“媽,我去醫(yī)院上班了,您自個兒當心點。”
楊國瓊叮囑道。
張佩珍揮揮手,臉上是成竹在胸的笑意。
“去吧,媽心里有數(shù)?!?/p>
她沒去別的地方,徑直走到了鎮(zhèn)子東頭的肉鋪。
屠夫姓王,膀大腰圓,正揮著刀,利落地分解著半扇豬。
“王老哥,忙著呢?”
張佩珍笑著打招呼。
王屠夫抬起滿是油光的手抹了把汗,嘿嘿一笑。
“是佩珍妹子啊,今兒個要割點啥?”
張佩珍也不繞彎子,直接說明了來意:“老哥,跟你商量個事兒?!?/p>
“我接下來一個多月,家里要開伙倉,天天都得用肉。”
王屠夫眼睛一亮,這是大生意啊。
“你每天給我留上十斤五花,五斤肥肉,再來十斤骨頭?!?/p>
“讓你家小子,每天早上給我送到村里去。”
張佩珍頓了頓,伸出兩個指頭:“我一天,多給他兩毛錢的跑腿費?!?/p>
一天兩毛,一個月就是六塊錢!
這年頭,頂?shù)蒙弦粋€壯勞力好幾天的工錢了!
王屠夫的眼睛瞪得像銅鈴,想都沒想就拍著胸脯答應了。
“成!就這么說定了!”
“佩珍妹子你放心,肉保證給你留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