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赫頓天色愈發短促,云影低垂,偶有細雨潤物無聲。莊園玫瑰園中,花期已過,只剩幾朵倔強的晚紅在秋風中搖曳,恰如某些未盡之語,在唇邊停駐,卻始終未吐出口。
溫特先生近來愈加沉默。他的日程被安排得記記當當——視察莊園收賬,出席鄰里事務,還不得不接待從倫敦匆匆來訪的海倫小姐與她的母親。后者雖名義上是“為療養氣管舊疾”,實則帶著幾封已擬好的婚約信草稿,連信封都備好,只等他點頭。
“你應盡早決定。”姑母在早餐后邊擦茶匙邊輕聲說道,“海倫是極妥當的姑娘,家世相配,口碑良好,不像……有些鄉下女子,讀幾本書便自以為高貴。”
溫特未作答。他端起茶杯,卻遲遲未飲,只望向窗外,那片他熟悉的玫瑰園角落——那里曾有一個白裙女子獨自站過,神情如風中之燭,不閃不躲,卻倔強生亮。
與此通時,伊莉莎白家的壁爐前,一封來自教區委員會的公函正躺在茶幾上,信中語氣委婉卻不失堅決:因上級教會改革,她父親任職的教區將于年末并入鄰縣,她們一家需另擇住所。
“我本以為我們還能在這里過冬。”牧師先生用帶咳的聲音說道,“看來只能求助你舅父了。他在約克附近那所女子學院仍有職位空缺,若你愿意……”
“我明白的,父親。”她平靜地接過信函,指尖略感冰涼。
她未曾言明,但心中清楚,這場教區的“結構調整”在某種意義上也意味著與赫頓的告別。而告別的,不僅是窗外熟悉的白柵欄小路,或圖書室角落的灰藍椅墊,更是那段未明、未許、未盡的相知。
三日后,莊園舉辦小型午宴,海倫小姐身著新縫的石榴紅褶裙,衣料光滑,剪裁得l,在陽光下微微閃光。她舉止優雅,善談詩劇,卻不時流露出對鄉村事務的輕蔑。
“你真的打算建那間圖書閱覽室?”她在花園中輕聲對溫特說,“若你愿把那筆預算投入倫敦慈善會,我可以為你引薦真正‘得l’的對象。”
溫特答非所問:“你喜歡玫瑰嗎?”
“喜歡——若是種在溫室里,修剪整齊,不散落泥地。”
他望向花園盡頭一叢未剪的藤玫瑰,心頭忽地沉了一寸。
深夜,溫特先生獨自走入圖書室。火爐未點,室內略顯陰冷。他站在那排由伊莉莎白歸類整理過的兒童讀物前,指尖輕觸封脊,最終抽出一本薄薄的《簡明動植物志》。
書頁翻到一半,落出一張夾書的紙條——筆跡熟悉,是她的:
“責任本不該使人沉默,它應使人說出真心話。”
他靜坐良久,最終提筆,寫下一封信,但寫到“親愛的格林小姐”時,忽覺心口如堵,頓筆未落。
伊莉莎白在收拾行李時收到了一份禮物,包裹來自村中孩子湯米,一只小木匣,內有一本兒童繪本和一塊干凈的白棉布——那是她舊裙上拆下的布料,被讓成了書簽。
“媽媽說你是讀書的太太,我長大也想像你那樣。”湯米用蠟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你還會回來嗎?”
她望著那行字,良久無言。
窗外,黃昏漸深,風吹落最后一瓣玫瑰,正巧貼在窗框上,像一頁遲寄的回信,訴而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