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非最終被下放到了廠里最苦最累的翻砂車間。
那個地方粉塵漫天,終日不見陽光,是對人最大的折磨。
沒過多久,在工廠改制的浪潮中,他因為腿腳不便成了第一批被下崗的工人。
而我在舅舅的支持下,踏上了南下特區的火車。
我南下的那天,天氣晴朗。
火車開動的時候,我聽說謝知非拖著一條傷腿在廠門口跪了一夜。
但這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深州的浪潮比我想象中更加洶涌,也更加迷人。
八十年代末的特區,遍地都是機會,也遍地都是挑戰。
我憑借著在北大荒磨練出的不服輸的堅韌,抓住了時代賦予我的每一個機遇。
幾年時間,我從一個下鄉女知青,變成了在商海中擁有自己一片天地的女企業家。
而謝知非的信斷斷續續地給我寄了幾年。
信里滿是遲來的、毫無價值的懺悔。
他說,他在翻砂車間里日夜勞作后才知道我當年在北大荒有多苦。他現在什么都沒有了,殘了,也廢了,成了人人唾棄的廢物。
他愿意做牛做馬,只求我能回頭再看他一眼,給他一條活路。
我一封都未曾回過。
那些被辜負的深情不是幾句廉價的懺悔就能抹平的。
有些錯犯了,就是一生,萬劫不復。
再次回到這座城市,是五年之后。
我作為優秀企業家代表回來參加一個投資洽談會。
車子在經過一個陡坡時,我看到了一個蹬著破舊不堪的三輪車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臟兮兮的的工服,背影佝僂,頭發也白了大半。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在衣服上留下了一大片深色的汗漬。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猛地回過頭。
四目相對。
我看到了謝知非那張刻滿皺紋的臉和他那雙渾濁的、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睛。
當他看清車里衣著光鮮的我時,他的眼里瞬間爆發出震驚,但隨即,又化為了深深的悔恨。
他扔下了那輛賴以為生的三輪車,拖著殘疾的腿一瘸一拐地朝著我的車子跑了過來。
他一邊跑,一邊呼喊著我的名字。
“雪兒!”
“宋雪!”
我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臉上沒有絲毫的波瀾。
“開車吧。”
那個在后面歇斯底里地追趕、呼喊的身影,和那段我早已拋棄的過去,被一同毫不留情地甩在了后視鏡里。
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直至,再也看不見。
搖上車窗,隔絕了窗外所有的喧囂。
我抬起頭,看向遠方,嘴角微微上揚。
深州的太陽,比這里明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