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阻卜并非沒來過興慶,在他的記憶里,興慶是座陳舊的大城,雖然四通八達,但只有外城熱鬧,且這熱鬧并不屬于平民百姓,只屬于商戶和權貴們。
一到冬天,路上就會出現不少因饑寒死在街頭的人,收尸人收去城外掩埋,待來年開春后周而復始。
內城是從無改變的,面黃肌瘦的百姓只能來往于內外城,靠力氣掙些微薄的收入,用以養活家人。
整個城鎮透露出一股垂垂老矣的將死之感,似乎所有人都只是在麻木的等死,日子就那么過,沒有一點盼頭。
只有在商戶要力夫干活的時候,那些聚在街頭巷尾,衣不蔽體的力夫們才會朝前擁擠,目露期盼地看著“主人”。
對商戶們而言,興慶是有錢的,這里有來往各地的生意,有源源不斷的貨物。
可對百姓而言,興慶是窮困的,商戶們掙得錢不會向他們分潤哪怕一點,權貴們恨不得吸干他們的骨頭,哪里肯叫他們多掙一個子?
阻卜經過外城——雖然也在城門內,但外城有好幾個大集,商人們在這些集市中互相撲買,以前還有人市,買賣奴隸和美人,大約是興慶如今歸了阮姐,雖說名義上還屬于契丹,但人市已經瞧不著了。
倒是買賣豬狗牛羊的畜市人聲鼎沸,不過看買家倒不是有錢人家的仆從,而是農戶,穿著不怎么體面,身上打著補丁,甚至有些連補丁都沒有,破了洞就讓風往洞里灌。
按理說,這些連補丁都打不上的農戶,幾乎是一輩子不會進城的。
阻卜在鄉下住過一段時間,雖說算不上有太多了解,但也知道農戶們大多連本村都不會出,有許多還會和來往村鎮的私鹽販子交易,對外界的消息是一問三不知,哪怕敢出村也不敢進城。
問他們,他們大多也是說:“可不敢去!住城里的都是大老爺,可看不起咱這樣的泥腿子!”
他們還沒去過,但已經想象出了自己去城里后被欺負被鄙夷的遭遇。
在他們看來,配去城里的大概就只有村長里正這樣的人物了,或是十里八村的大地主。
城鎮附近的農人還好,大多要圖生計,得到城里來賣菜,或是省那幾文的進城錢在城外賣,比起遠處的農人還算有幾分見識,有長輩帶著,小輩們也敢進城賣菜。
但阻卜眼尖,他看得出來,這些窮到補丁都打不上的農人,必不是城鎮附近的農人,腳上的草鞋都踩爛了,可見一路過來不容易。
他排隊時看到的農人可比這些人體面得多。
他實在奇怪,便將牛車停在畜市口,交給了牙人看管,再帶著妻女進去逛逛。
那牙人也好說話,只收了他兩塊錢,還搬出來一小袋豆子給牛吃個零嘴。
畜市畢竟全是chusheng,人再管,還是免不了一地的尿水糞便臟污,不過如今有人灑掃了,糞便都在欄桿內,人行的道上只有污水。
阻卜慶幸自己也穿的草鞋,否則布鞋踩了這樣的地可要給他心疼壞了。
“你看這牛,這牙口。”牙人正在同農人講自己的牛,他粗糙的大手掰開牛的嘴巴,叫農人看清牛的牙,“多齊整,你看看,也沒啥磨損,正是一頭壯牛!買回去就能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