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女吏組織了鄉(xiāng)勇，上山尋人時，看到的便是如血人一般的陳五妹。
她單臂撐著刀，一動不動的坐在一棵樹下，身邊是四散的尸體或殘肢，只有在聽見腳步聲時，她的胸口才有輕微的起伏，她的雙眼被血水迷住，艱難地想要撐著樹干站起來御敵。
直到她聽見了對方的聲音，那聲音極遠(yuǎn)，像是從山的另一邊傳來。
“陳姐！”
“陳姐！你醒醒！”
陳五妹安心了。
她睡了過去。
那是一段很長的夢，她夢見自己的孩童時期，那時她好像總是哭，因為吃不飽肚子，爹娘三番五次想把她扔了，但到了最后關(guān)頭又舍不得，幾個兄弟姐妹看她總是哭，即便再舍不得，也總是會把自己的那份飯給她分一點。
后來爹娘死了，兄弟姐妹也死了，只有她長得壯實，逃過了一劫。
她其實恨過自己，她恨自己為什么這么貪吃，為什么要哭，如果不這樣，爹娘和姊妹們多吃一點，是不是也能逃過去了？
為了吃飽飯，她把自己賣了，賣給了一戶人家當(dāng)健婦，雖說那時候她甚至不滿十五，在后院里給夫人們干活。
大夫人是個刻薄的人，總扣仆人的月錢，但在賊人闖進(jìn)府里的時候，大夫人藏起來三個小夫人和非她親生的孩子，獨自死在賊人刀下。
二夫人和三夫人總是攀比著，攀比老爺給誰的禮物更多，總是互相譏諷，甚至大打出手過。
四夫人是個怯懦的人，不爭不搶，總是被二夫人斥責(zé)，老爺也不護(hù)著她。
但為了保護(hù)幾個孩子，她們自己從安全的地道里爬上去，攔住了那些賊子。
她們托付陳五妹把幼子帶出去，她至今也不想知道她們究竟是怎么死的。
而那幾個小少爺和小小姐，陳五妹也沒有保護(hù)好，她當(dāng)時只有力氣，沒有武藝，她也很笨，兩個小少爺走失了，一個小姐落水淹死了，最后一個小姐染了風(fēng)寒，死在了她的懷里。
天大地大，走了一圈，陳五妹依舊是孤零零一個人。
她漫無目的的活著，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和這個世界還有什么聯(lián)系。
那時她覺得，自己應(yīng)當(dāng)和三個小夫人一起鉆出地道，她力氣大，應(yīng)該能傷幾個賊人，如果能弄死，那就賺了，最后她和三個小夫人死在一處，也算有個歸處。
她也不明白，幾個夫人為什么要死。
她們或許不仁愛、不大度、不聰明，但為什么要死呢？
三個小夫人那樣愛美，可她們死的時候，心里念的，定然不是華冠美服。
大夫人總罵她是個夯貨，笨賊，但在賊人闖門的前一夜，她卻沒有再罵她，而是讓她逃命。
她負(fù)了她們，她沒有保護(hù)好少爺和小姐們。
她又把自己賣了，賣給了縣丞家當(dāng)健婦，縣丞家只有一個夫人和一個小姐，她想，自己應(yīng)該是能保護(hù)她們的，如果這一次還不行，那她就跟她們一起死吧。
只是這一次，殺死她們的不是賊人。
縣丞是個老實人，一個好人，家里很清貧，連夫人和小姐都吃不上肉，也得紡線織布補貼家用，縣丞日日在外奔波，去鄉(xiāng)下以后，回來就只剩下一把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