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皇后平靜的看著他,又轉過頭,平靜的看向車窗外。
她已經許多年沒有出過城了,外面的景色卻還是她記憶中的景色。
她已經從豆蔻少女變成了如今的平常婦人。
那時候,她還能騎在馬背上,驅使著她那棗紅色的愛馬,那馬乖極了,她心念一動,馬兒似乎就懂了她的意思,那匹漂亮的、強壯的、靈巧的馬兒帶著她越過了一處小坡。
那么輕、那么快。
她穿著她最喜歡的衣裳,騎著她最愛的馬,皇城在她身后,天地之大,她在那一刻以為自己擁有一切。
趙庶人哭夠了,哭得胸前都被布料打濕后,才自覺丟人地哽咽道:“我失態了。”
張皇后卻沒有看他,仍然看著窗外,她輕聲問:“陛下,別哭。”
“你看。”張皇后,“你曾經擁有的不是那一張張輿圖,不是文武百官嘴里的民生經濟,你看看,你曾經擁有的,是這如畫的山水,是那些山坡,是那些小道,是那些老樹。”
她笑著說:“陛下,你曾是它們的主人。”
趙庶人也循著她的目光看出去。
草長鶯飛,臨安城外生機勃勃,趙庶人明白了張皇后的意思。
他說他弄丟了祖宗留下的江山,可他真的擁有過?
他從沒有親自走過長路,沒有出過幾次皇城,他沒有用他的雙腿丈量過土地,也沒有用他的手撫摸過抽芽嫩葉,他所知道的江山,是詩里的,書里的,但其實他從未見過。
而到了現在,他才終于見到了他曾擁有的江山。
失去之后,他才真正得到。
趙庶人身上的悲戚消退了,他問:“你兄長”
張皇后:“我不知,或許逃了,或許死了,我沒問,也沒人告訴我。”
“你不為他憂心?”趙庶人奇道。
張皇后笑了笑:“我兄長有寵妻愛妾,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穿得是綾羅綢緞,寸錦寸金,他也是皇親國戚,你能享受的,他在宮外恐怕比你享受得更多,他就是死了那也不虧。”
趙庶人沉默片刻:“是啊,不虧。”
“你看。”趙庶人突然開口,指向不遠處,他甚至把頭從車窗探了出去,“你看!那些是農人,他們在耕地!”
他還給張皇后讓出了一點縫隙,讓張皇后也能看個仔細。
農人們已經開始干活了,改朝換代似乎對他們沒什么影響,有牛的趕著自家的牛,沒牛的便脫了衣裳,自己下地拉犁,趙庶人看不清他們的臉,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但能看到他們不斷的在田地里忙碌。
偶爾田坎上有人走動,那些農人們就會停下來,或許是去喝水,或許是去樹蔭下休息。
“我算是做了點好事吧?”趙庶人自言自語。
他聲音小的張皇后都沒有聽見。
我大約還是做了點好事,沒有讓臨安城的百姓與禁衛軍一并守城,于是這些農人沒有受擾,城中百姓也沒有受擾,他們還是能過自己的日子,種種地,干干活,填飽肚子,養育孩子。
他突然知道到了地下,該怎么跟祖宗們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