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我剛揉完第三十二盆面團。
丈夫忽然把腳蹺在灶臺上,叼著煙含糊地說:
“說實話,繡繡,有你這樣的媳婦,有時候真讓我在鎮上抬不起頭。”
我手上的面粉撲簌簌落下,連最熟悉的揉面手勢都忘了。
他吐著煙圈,像在說別人家的事:
“你干活是賣力,幫我把面店打理得干凈利落。可我需要的,不是這樣的。”
“我身邊該站的是像蘇主任侄女那樣的人——能在鎮上的飯局上談笑風生、替我敬酒拉關系,不是你這種只會埋頭揉面的鄉下女人。”
一股涼氣從脊梁骨竄上來,我眼眶發酸。
也許是我臉色太難看,他語氣軟了些,伸手拍了拍我的圍裙:
“別往心里去。上次見供銷社主任,人家問你對個體戶發展的看法,你一句話都說不出,多丟人。后來主任說我找媳婦眼光太老實,擴店的事差點黃了。”
要是從前,我肯定會抹著眼淚道歉,保證會學喝酒、學說話。
但這一刻,只有連續熬了三宿的腰酸背痛和滿心的荒蕪。
我突然清醒了,該到頭了。
于是我擦了擦手,給娘寫了封信:
“娘,那個省城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我接了。”
1
收拾包袱離開面店那天。
沈建國正帶著剛認識的鎮上姑娘蘇歡,在店里試新襯衫。
電燈泡下,他們兩人身影登對,他甚至沒抬眼瞅我一下。
直到我挎著布包走到門口,他才像剛發現似的,覺得好笑:
“就因為我上回說了幾句,你就要回娘家?”
我低低“嗯”了一聲。
幫工正忙著擦洗晚市要用的桌椅,沒一個人停下手里的活,哪怕客氣一句“嫂子別走”。
沈建國靠在條凳上,語調輕慢:
“繡繡,不是我說你,農村來的就是心眼小。”
“我說你幾句是為你好,怎么還賭上氣了?”
蘇歡在一旁捂著嘴笑,挽住他的胳膊:
“沈哥,您別跟繡繡姐計較。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吃場面飯的料,離了您,她哪過得上城里日子?”
沈建國贊許地拍拍她的手:
“還是你明事理。”
“你也不想想,當初要不是我娶你進城,你一個鄉下姑娘,哪能落戶鎮上?”
“現在嫌我說話直,就要走?”
可真是我不懂事嗎?
三天前,為了了鎮個體戶先進評選會。
我頂著蘇歡的白眼和沈建國的“別添亂”,把面店賬目算了三遍,熬三夜背熟所有數據。
臨走時,我抱著材料想跟他一起去,卻被他攔在自行車前。
“你去干啥?會上都是干部,你穿得太土氣,別給我丟人。”
他說著,讓蘇歡遞來個鋁飯盒:
“在家等著,開完會我給你帶燒餅。”
我還是走著去了會場。
隔著會議室的門玻璃,我看見沈建國和蘇歡并肩站在講臺前,展示我熬夜整理的經營數據。
蘇歡拿著稿子侃侃而談,沈建國看她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欣賞。
我推門沖進去,拉住他的衣角只問:
“為啥不讓我來?這些賬目只有我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