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直起身,揉了揉發燙的臉,平靜地看著他:
“好。”
我冷冷掃視著湯汁面餅滿地的店面。
那幾個幫工像老母雞護崽似的,把嚇得花容失色、尖聲驚叫的蘇歡歡堵在墻角,個個一臉警惕地瞪著我。
我突然笑了,從兜里掏出早備好的離婚申請,遞到他面前:
“按手印吧。”
“正好,省了我去公社開證明。”
3
沈建國捏著離婚申請,指節發白,卻遲遲不按手印。
他揉揉額頭,語氣疲憊像在哄小孩:
“別鬧了行不行,繡繡?”
他瞥過我紅腫的臉,那點愧疚剛浮起就被不耐煩壓下去:
“我知道你最近累,容易犯倔。今天的事我不計較,行嗎?”
我只看著他重復:
“按。”
我的固執讓他徹底冷下臉,指尖把申請書捏出褶:
“別逞強。真離了你能去哪?憑你個農村人,在鎮上找個像樣工作都難,還談什么獨立?”
他嘴角帶嘲,好像斷定我離了他就活不下去。
這句話像根針,刺破我所有偽裝。
我忽然想起結婚那年,我揣著初中畢業證跑遍鎮上所有單位,卻連個臨時工都找不著。
是娘求了遠房親戚,才輾轉認識當時剛開面店的沈建國。
為了讓他娶我進城,娘特意殺了下蛋的老母雞,請他吃飯,還偷偷塞了攢了半年的布票,語氣放得極低:
“建國啊,繡繡這孩子實在,不懂城里規矩,你多教教她,讓她跟著你長見識。”
后來我進了城,沈建國確實很“照顧”我。
最累的揉面活交給我,最晚的收攤班留給我,美其名曰“鍛煉”。
我通宵想的經營法子,他拿去跟工商所邀功,回頭卻拍著我肩膀說“女人別太要強”。
爹娘還以為我過上好日子,每次捎信都叮囑“要知足,多聽建國的話”。
他們不知道,我在這個“城里丈夫”面前,早已活成沒有名字的影子。
我渾身發顫,沈建國卻以為拿捏住了我的軟肋,語氣軟了下來,帶著施舍般的溫柔:
“繡繡,別鬧了。你沒戶口沒關系,離了我這個依靠,怎么在鎮上立足?上次不讓你去評選,是怕你緊張說錯話,搞砸了先進名額啊。”
他上前想拉我的手:
“等這個先進評上了,我給你買新裙子,再讓你管賬,你不是一直想學記賬嗎?”
蘇歡也從他身后走出來,臉上還帶著剛才的水漬,卻故作體貼地勸我:
“繡繡姐,你真誤會沈哥了。那天來的都是干部,你沒見過那樣的場面,萬一緊張出丑,領導該質疑咱們店的水平了。沈哥不讓你去,是在保護你啊。”
她拉過旁邊的小學徒,語氣帶著刻意的安撫:
“小張別怕,繡繡姐就是一時沖動,她會跟你道歉的。”
周圍的幫工也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幫腔——有人指責我“不知好歹”,有人說“必須讓她當眾道歉,扣掉這個月工錢”,還有人護著蘇歡,反復查看她有沒有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