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不停地跟我說話，講我們小時候的事。
“秀秀，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夏天，我們去河里摸魚，你掉進水里，我把你背回家，你發了高燒，我守了你三天三夜。”
“秀秀，你還記不記得，我答應過你，要給你買好多好多糖，建一個糖果屋子。你等我，等你好了，我們就去建，好不好？”
“秀秀我的妻”
他一遍遍地呢喃著這個稱呼，好像這樣，就能把我從死神手里搶回來。
可他不知道，我最想聽這句話的時候，他卻告訴所有人，我是他的表妹。
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化療的副作用讓我痛不欲生，頭發也掉光了。
謝文看著我日漸枯槁的樣子，心如刀割。
他開始發瘋一樣地買糖，各種各樣的糖，堆滿了整個病房，五顏六色，像一個荒誕的童話世界。
“秀秀，你吃一顆，就吃一顆好不好？”他剝開一顆糖，顫抖著手遞到我嘴邊。
我偏過頭，躲開了。
糖掉在他的褲子上，留下一點黏膩的痕跡。
他看著那顆糖，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是我錯了秀秀，我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
他卑微地祈求著，可他忘了，他曾經有無數次機會。
我被病痛折磨得意識模糊，常常陷入昏睡。
在昏睡中，我總能看到少年時的謝文。
他拉著我的手，跑在鄉間的小路上，陽光暖洋洋的，風里都是青草的味道。
他把一顆糖塞進我嘴里，甜得我瞇起了眼睛。
他笑著對我說：“秀秀，你不會說話，也是我的妻。”
那是我一生中，最甜的時光。
在一個清醒的午后，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我身上。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謝文握著我的手，他的手很涼，一直在抖。
“秀秀。”他說，“等你好一點，我們就回鄉下，把老房子重新蓋起來。我們哪兒也不去了，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我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憔悴的臉龐，心里沒有恨，也沒有愛，只有一片平靜的悲憫。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
然后，我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抬起另一只手。
這套手語，是陳醫生偷偷教我的。
我學得很慢，很笨拙，只學會了這最后一句。
我看著謝文的眼睛，一字一頓，無比清晰地比劃著：
【謝——文——】
【我——走——了——】
【你——好——好——的——】
當最后一個手勢落下，我看到謝文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像是被人抽走了靈魂。
他瘋狂地搖頭，嘴里發出不成調的哀鳴：“不不要秀秀，你別走”
我沖他，扯出了一個微笑。
這是我出獄后，第一次對他笑。
然后，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世界陷入黑暗。
但我沒有感到害怕。
因為我看見了，在無盡的黑暗中，那個穿著白襯衫的少年，正笑著向我跑來。
他的手里，攥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果糖。
他跑到我面前，把糖塞進我嘴里，甜味瞬間溢滿口腔。
他拉起我的手，認真地對我說：
“秀秀，你不會說話，也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