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使府,書房。
這里的陳設,與京城那些文官府邸的雅致截然不同,沒有價值連城的古玩字畫,墻上掛著的是一張巨大的軍事輿圖和幾柄出鞘的、閃著寒光的彎刀。
空氣里,聞不到名貴的熏香,只有一股子皮革、桐油和淡淡的鐵銹味混合在一起的、屬于軍伍的凜冽氣息。
三皇子李驍武負手立于窗前,在他身后,節度使府長史劉川正躬著身子,跪伏在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已經浸濕了鬢角。
侍立在更遠處陰影中的青銅面具男,則如一尊雕像。
“你是說,”李驍武聲音平靜得可怕。
“太子殿下,他放著人證、物證不去細究,反而要查本王的賬本?”
“回回殿下”劉川的聲音干澀無比:
“太子殿下的原話是,為為了將此案辦成鐵案,不留任何疏漏,需需要核查案發前后,我秦州邊軍的糧草調用與軍械核銷賬目,以以證我軍清白。”
“查賬?他竟然敢跟本王提查賬?!”
他猛地一把抓起桌上一個盛著馬奶的銀質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
銀杯在堅硬的青石地面上,被砸出一個猙獰的凹痕,乳白色的液體四濺開來。
“一個躲在京城里,靠著母后和外戚的蔭庇,只知道吟詩作對、籠絡人心的娘娘腔!他懂什么叫軍務?!他懂什么叫賬本?!”
李驍武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對他這樣的武人來說,讓他去沙場上跟天狼部的騎兵真刀真槍地干一仗,遠比讓他坐下來,去應付那些文官們彎彎繞繞的條條框框,要來得痛快。
查賬,這是文官的武器,是他最鄙夷、也最頭疼的東西。
侍立在陰影中的青銅面具男,一動不動,只是靜靜地聽著主子的怒吼。
“他以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李驍武怒極反笑。
“他哪里是想查什么狗屁的案子!他就是想借著這個由頭,把我秦州軍府的家底翻個底朝天!想看看我這幾年,到底屯了多少兵,練了多少馬!”
“他想削我的兵權!想拔我的爪牙!做夢!”
發泄過后,李驍武終于稍稍冷靜了一些,他轉過頭,死死地盯著面具男。
“說!這事,怎么應付?!”
“殿下,太子殿下的要求,我們無法拒絕。”
“無法拒絕?”李驍武的眼睛又瞪了起來。
“是的,殿下。”面具男微微躬身,“他手持圣旨,代表的是陛下,我們若是公然拒絕查賬,便是坐實了心中有鬼,他明日一封奏折遞回上都,我們便會立刻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李驍武重重地哼了一聲,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煩躁地一屁股坐在虎皮大椅上。
“那你的意思是,真就把那些爛賬,一本一本地搬出來給他看?讓他像個酸儒一樣,拿著算盤,一筆一筆地算我多吃了多少空餉,多報了多少軍械損耗?”
一想到那個畫面,李驍武便覺得渾身不自在,那比讓他上陣殺敵還要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