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又一個百年過去。
最后一只自鬼門逃逸的惡鬼，被楚云生誅殺于東海之濱。
他完成了他對閻王的承諾。
他拖著幾乎要消散的神魂，一步步挪回了地府。
百年的征戰，早已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和傲氣。
他身上穿的，不再是當年那身象征著無上榮耀的陰帥鎧甲，而是一身破爛不堪的布衣，上面沾滿了干涸的鬼血和塵土。
他的神魂暗淡無光，彷彿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支撐他走回來的，只有一個執念。
他想再看我一眼。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鬼門關。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他徹底愣住。
如今的鬼門關，早已不是當年模樣。
金光萬丈，神圣莊嚴，祥云繚繞，仙樂陣陣。
我的神像被立在門前，高聳入云，寶相莊嚴，悲憫地注視著三界眾生。
無數鬼魂信徒從地府各處前來，在我的神像前虔誠地跪拜，香火鼎盛，繚繞不絕。
這里已經成了地府最神圣的地方。
一隊新上任的鬼差正在巡邏，他們身著嶄新的鎧甲，手持銀色長戟，個個精神抖擻，意氣風發。
看到衣衫襤褸，氣息微弱的楚云生，他們皺起了眉頭。
“哪來的孤魂野鬼，此乃歸墟神君座前，不得擅闖，速速退去！”
其中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鬼差上前，長戟一橫，攔住他的去路，語氣里滿是不耐煩和嫌惡。
楚云生沒有反駁，也沒有辯解。
他早已不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陰帥，沒有誰還認得他。
他只是默默地后退，退到最遠處，退到最不起眼的角落，混在萬千信徒之中，抬頭遙望著我的神像。
那雙曾經銳利明亮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無盡的滄桑與悔恨。
他看著我的神像，看得那么專注，彷彿想把我的樣子刻進他殘破的靈魂里。
突然，天降祥瑞，梵音陣陣。
九天之上，降下萬道金光，將整個鬼門關籠罩。
是我的神念降臨，巡視界門。
我的神影出現在鬼門之上，金光璀璨，神威浩蕩，威嚴不可侵犯。
所有鬼魂，包括那隊盛氣凌人的鬼差，都立刻敬畏地跪伏在地，口中山呼。
“恭迎神君圣駕！”
楚云生感受到我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幾乎渙散的神魂猛然一震。
他激動地抬起頭，嘴唇劇烈地顫抖著，想呼喚我的名字。
“宋”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只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他太虛弱了。
我的目光掃過下方跪拜的萬千魂靈，莊嚴而淡漠，如同神明俯瞰螻蟻。
我的目光從他身上劃過，沒有停留片刻，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就像看待一粒塵埃，一株草木，一塊石頭。
沒有愛，沒有恨，什么都沒有。
在他眼中，我是他用盡千年也無法觸及的光，是他唯一的救贖。
在我眼中，他已是虛無。
神念巡視完畢，緩緩退去。
金光散盡，梵音消失，鬼門關恢復如常。
楚云生徹底垮了。
他跪在那里，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喉嚨里發出無聲的慟哭。
他終于明白。
他不僅永遠地失去了他的妻子宋妍。
他更永遠地失去了，仰望歸墟神君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