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天,是周家這間破敗的土坯房里,近幾個月來最像家的三天。
屋子被打掃得干干凈凈,雖然依舊簡陋,卻沒了那股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
王氏的臉上有了血色,不再是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枯槁模樣。
她將那七兩多的銀子,用布一層層包好貼身藏著,仿佛揣著的是這個家全部的未來。
而周雍依舊沉默,但那雙死寂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一絲光。
他會看著兒子忙碌的身影,一看就是半天,眼神里翻涌著外人看不懂的愧疚、心疼與欣慰。
離別的清晨,天色、微明,村莊還籠罩在一片薄薄的晨霧之中。
周青川已經收拾好了他那個小小的包袱,里面只有兩件換洗的舊衣服。
王氏為他煮了兩個雞蛋,用粗糙的手剝好,硬是塞到他手里。
眼圈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川兒,在府里別虧著自己,要吃飽。”
千言萬語,最后只匯成這一句最樸素的叮囑。
周青川點點頭,將溫熱的雞蛋揣進懷里。
他走到炕邊,看著半靠著的父親。
周雍一夜沒睡好,眼下泛著青黑,他看著兒子,嘴唇動了動。
那句“在外要聽話,別再惹事”的叮囑,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他有什么資格再用那套老實本分的道理去束縛兒子?
若不是兒子那番驚天動地的大不孝,這個家此刻早已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最終周雍只是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在兒子的頭頂上,輕輕地鄭重地摸了摸。
“去吧。”
他沙啞著嗓子。
“爹等你回來。”
周青川的心猛地一顫,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再不敢多看父母一眼,轉身毅然決然地走出了那扇破舊的木門。
他怕再多待一刻,那份偽裝出來的堅強,就會徹底崩塌。
門外周二狗的牛車已經等在了那里。
晨霧沾濕了他的眉毛,那張憨厚的臉上,滿是感慨。
牛車吱呀作響,緩緩駛出村口。
周青川坐在車板上,回頭望去,父母的身影在晨霧中越來越小。
最后化作兩個模糊的黑點,但他知道,他們的目光一定還追隨著自己。
他收回視線,小小的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
爹娘等我。
等我有了足夠的力量,定要將你們接出這片苦海,讓你們過上真正的好日子。
牛車慢悠悠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車輪碾過泥土,發出單調而有節奏的聲響。
周二狗趕著牛,沉默了半晌,終是忍不住。
回頭看了一眼身邊這個安靜得不像話的七歲娃娃。
“青川吶。”
他咂了咂嘴,像是有滿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你說這人跟人,咋就差這么多呢?”
“你爹,周雍哥,那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全村都找不出比他更老實、更能干的漢子。”
“對老的孝順,對小的愛護,沒得說!”
“可到頭來,落得這么個下場。”
“可你那小叔,嘖嘖。”
周二狗搖了搖頭,臉上滿是鄙夷和不解。
“都是一個娘胎里爬出來的,咋心就能黑成那樣呢?”
“為了幾兩銀子,連親哥的命都不管。”
“那可是讀書人啊,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