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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時節(jié),街口銀杏黃得正盛。
麩木門口新貼了一張海報:“陶藝班長期招生,新增兒童手語陶藝課,由學徒老師小茶負責。”
沈嘉嶼在過道買菜時偶然瞥見,停了三秒。
他記得這孩子。
十五歲左右,扎著低馬尾,眼神干凈沉靜,從不吵鬧,臉上總是掛著禮貌卻分寸分明的微笑。
他曾在文化節(jié)上見過她站在顧青身邊,雙手比劃著講解拉胚步驟,語言動作流暢自如,幾個孩子圍著她,完全不覺得她的安靜有任何不便。
他那時只當是學徒,現(xiàn)在才知道,她是家人。
消息是社區(qū)口口相傳傳出來的。
說顧青半年前收養(yǎng)了這名啞巴少女,“不是因為可憐,是因為欣賞她的手藝和心性”。
沈嘉嶼站在菜攤前,手指扣著塑料袋邊角,沒動。
那一瞬,他心底最后一絲模糊的幻想。
那個關于她或許還愿意重新建立某種親密關系的念頭,徹底熄了。
她有了新的生活,也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家。
她以一種無聲卻篤定的方式,對世界宣告:
我不再需要你來證明我值得被愛。
他沒有再打聽細節(jié),也沒有試圖接近那個叫小茶的孩子。
但那天晚上,他回到修書鋪,翻出那本寫滿拾頁計劃名單的本子,取出夾在最后一頁的個人遺愿清單草稿。
那原本是他私下留給律師的文件,寫著:
“若將來病重無子嗣,可由林晚舟指定接收人代為處理遺產(chǎn)。若恢復關系,可考慮其為直系受益人?!?/p>
他拿起筆,慢慢劃掉全部有關林晚舟的字眼。
他寫下新的段落:
遺產(chǎn)指定受益人調(diào)整如下:
所有拾頁計劃剩余資金,捐至顧青曾資助過的縣域圖書角名單內(nèi)指定學校;
所有未修完的書,交由項目組繼續(xù)完成,不需署名;
個人賬戶中保留三萬元,為‘書頁修補所’店面續(xù)租最后一年,余下作廢。
他寫得極其平靜。
可當他簽字完那一刻,才發(fā)覺。
手心已被筆壓出一道紅痕,滲著微汗。
那晚他沒有睡。
他翻看倉庫寄存架上修到一半的幾本繪本,發(fā)現(xiàn)有一本《小熊不怕黑》,頁角缺失。
他邊修邊回憶起多年前林晚舟說的一句話:
“怕黑不是孩子的錯,但有人給燈,就不會怕那么久?!?/p>
他抬頭,看著窗外街燈下緩緩走過的顧青和小茶,母女二人牽著手,小茶雖然聽不見,卻一直笑著比劃什么。
顧青的眼神溫柔且堅定,像一個站在世界邊角的人,終于點燃了屬于自己的一盞燈。
而他站在這頭,什么都不說,只把那張未修完的書頁貼好,再用烙筆在書脊輕輕刻下幾個字:
修給怕黑的孩子。
從今往后,他不再想她是否原諒,不再幻想她是否會因孩子回頭。
他唯一能做的,是把更多孩子的書修好,把原本不會有人記得的頁,一頁一頁補全,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