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醉這三字,若出現在刑部公堂,眾人會笑,說江湖傳聞。但若出現在御藥房舊賬里,在票號底簿里,在兩淮鹽道的夜里,你就知道我沒說錯。”
“我見過那三粒小丸。我不知道是哪一粒下在誰的碗里。我知道的是,七日之后,西苑起風,水花落在臉上?!?/p>
王承恩的喉頭動了一下,像是要把什么咽回去。他手掌微微收緊,又放松。
朱由檢終于開口,聲音仍然不急,像是把每一個字放在一處正好的位置上。
“你說你不替誰做牛馬。那你今日說這些,是替誰?!?/p>
天機子嘆了一口極輕的氣,像把燈焰吹了一下,又不讓它滅,“替我自己,替我那口井里的氣。我不想看見天下再被幾個人拿一根線牽著走。那是我的路,也是你的路?!?/p>
“我做的事,牽了你的局。你做的事,壓了我的生意。我們在這里說一聲明白話。我告訴你西苑的事,你告訴我下一步要砍哪里。”
“砍漕,砍鹽,砍票號,砍御藥房。無論砍哪一刀,我都知道它落在哪根骨頭上。落對了,天下穩。落錯了,血會在河里流?!?/p>
他把手垂下,像是放下了一塊很重的石頭,“七日醉這件事,若你當耳旁風,便當我今日沒來。若你當回事,就請你在宮里先看一看御藥房的舊案,找一個叫段敬言的御醫,他當年寫過一篇藥案,被人折斷了角,藏在《集方》里?!?/p>
“再去票號里調一調那年秋八月的賬,再去兩淮查一查那戶姓黃的的夜航。三處合一,你自然看得見?!?/p>
“等你看見,再來找我?!?/p>
燈焰在這句話上顫了一下,又穩住。
殿里靜了一息。外頭的風吹過荒草,沙沙的。遠處的木梆不響,像是夜也屏住了氣。
朱由檢沒有動怒,也沒有表態。他只是把天機子的話逐字逐句放進心里,像把一枚枚沉重的鐵片放進一只秤盤,看它慢慢往下一沉。
他把頭稍稍側過去半寸,用只有王承恩聽得見的聲音說了一句極輕的話,“記下,段敬言,票號秋八,吳淞黃家,琥珀安神?!?/p>
王承恩應了一聲,低低的,像是風里的影子。
天機子沉默了一瞬,像在燈焰里挑揀更久遠的灰。然后他抬眼,語氣又回到那種平平地剖開的冷靜,“還有兩樁舊事,關著你們朱家的骨頭。一樁是藥,一樁是血?!?/p>
他沒有繞圈,先伸手在案上輕輕點了點,像在紙上畫出兩根線,“先說藥?!?/p>
他把燈挑高了一寸,火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像從骨頭里透出來,“嘉靖年間,宮里煉的長生丹,不全是道家的方子。有一半,從海上來的佛郎機國傳教士手里出。那時海禁松一分緊一分,市舶司與內監、沿海牙商勾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