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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第1頁)

蘇州城的天陰了三日,第四夜起風。織造府院里,榆葉翻面,墻角的燈籠被風扯得直響。三更將至,北面庫房角門忽有極細的一絲火光,從磚縫里探出。風口一吸,那絲光忽地鉆大,先舔紙,再舔木,轉眼就成了線,再成了片。

夜巡的更夫敲了兩下梆子,叫了一聲人,話未落地,屋脊里一聲悶響,夾層里藏的桐油被火擠爆,火舌撲天,卷著梁灰直上。風向北東,焰勢順廊一路奔,翻過兩道月洞門,直逼賬房。

喊聲亂起,水龍不及接,井繩一把把扯斷。跑得快的端了兩桶,潑到門上,燙氣逼臉,眉毛瞬間焦。賬房門閂被人從里頭碰開半寸,又被火反卷回去。門內有人咳嗽兩聲,重重倒地。

半個時辰,織造府的賬房與兩間庫屋成了一座黑殼子。火勢漸歇,灰燼里還噼里啪啦地響。巡防營圍在外圍,不許閑人近。隔墻的鄰院有人探頭,眼睛里只有紅。

天明后,南巡衙門的人到了。李邦華披了件素袍,站在黑殼前,抬眼看了一下屋檐焦痕,轉身只問了三句,“風向哪邊。夾層是什么油。誰最后走的。”

織造府的總管跪在地上,臉灰,嗓子啞。他抬手指天,“昨夜三更起火,小的等人滅火不及,賬房全毀。”

許顯純蹲在灰邊,用鐵簽輕輕撬了一塊結成黑玻璃的渣,放在鼻尖一嗅。他把渣掰開,里頭有青綠如鹽的晶點,硬如砂。又在灰堆里摳出幾片銅片,片上有釘眼,釘眼邊緣黑中帶藍。

“桐油摻了石腦,火頭猛,夾層老早灌好。銅片是書匣扣,先解了再燒。不是天火,是人火。”

他抬眼掃過圍著的織造府眾人,目光淡淡。人群里有一個年輕賬房額角被燙起了泡,眼神發直。許顯純把他拎出來,按在水桶邊把手洗凈,又問,“你最后翻的是哪一本。”

賬房哆嗦了下,牙齒打戰,“是是青冊。”

“青幾。”“青三。”“青三放哪。”“中架左數第二格,下鋪一層是黃冊。”

“你走的時候,門閂是開是關。”“開有人在里頭。”“誰。”

賬房眼神一黯,“是楊七。他說還要抄一頁印,叫我先走。”

“楊七人呢。”“沒出來。”

話頭落下,灰堆里翻出一截半黑半白的骨,指節上有一只未燒盡的銅指環,環里刻著一個小小的七字。總管哇地吐了一口酸水,撲到地上號啕。

“他是給我抄印的,他他抄了十年印,他不該死。”

李邦華沒有勸,更沒有罵,只讓人把骨收了,另尋凈地安放。他更看重的是灰。許顯純把灰篩了三遍,篩出連珠的封皮釘、冊角上的絲線頭、紙灰里壓扁的朱砂印花渣。他用帛包著,交給門外等候的東廠驗物小吏。

“拿去做痕對。昨日我們收的副本印花,和這渣里紋理,對不對得上。”

小吏領命飛去。兩刻鐘后回,稟報清楚。

“對得上。是同一批印花紙,印口是織造府的花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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