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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歸家 (第1頁)

記憶里總蒙著一層薄薄的霜。從上海開往小城的綠皮火車,車廂里彌漫著泡面與煤煙混雜的氣味。我和弟弟坐在硬座上說著話,透過斑駁的車窗望著外面飛速后退的枯黃田野,嘴里呵出的白氣在玻璃上凝成轉瞬即逝的霧花。

火車進站時已是黃昏,小城老站的磚紅色外墻被夕陽染得像是著了火。月臺上推著小車賣煮玉米的大嬸呵斥著亂跑的孩子,廣播里沙啞的女聲夾雜著電流雜音。我和弟弟拖著印有"上海"字樣的編織袋,在出站口的人潮中像兩株飄搖的蘆葦。

突然看見父親的身影從鐵柵欄外擠過來——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藏青棉襖,頭頂落滿了雪花。身后跟著的年輕徒弟小跑著去存車處推摩托車,鏈條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父親的手掌比記憶里更粗糙,接過行李時,虎口的凍瘡蹭得我手背發癢。

"坐穩嘍!"父親把弟弟安頓在徒弟的后座,然后回頭看我,讓我抓穩。今年冬天小城的雪真大啊,摩托車在結冰的路面上劃出歪歪扭扭的軌跡。我把凍僵的臉貼在父親后背,聞得到他羽絨服里滲出的機油味,混合著風雪的氣息。

路過鎮口供銷社時,父親突然剎車。玻璃柜臺里的白熾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掏出手帕包著的零錢,給我們一人買了支糖葫蘆。山楂上的冰糖殼在暮色中閃著琥珀色的光,弟弟開心的不得了,舉在手里像舉著支小火把。

兩輛摩托車在雪地里一前一后地開著,車燈照亮前方飛舞的雪粒。徒弟哼起跑調的《常回家看看》,父親跟著輕輕應和。后視鏡里,我看見弟弟的絨線帽上積了雪,像頂了個小小的奶油蛋糕。

推開刷著天藍色油漆的鐵門時,新砌的磚墻還散發著石灰水的氣味。三間正房在雪地里格外敞亮,每扇窗戶都大得像幅畫框,把灰蒙蒙的天光勻凈地鋪進來。前廊那排近乎落地的玻璃窗上結著冰花,弟弟跑過去呵了口氣,立刻畫出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這玻璃可花了大價錢!"父親跺著腳上的雪,語氣里帶著久違的輕快。我仰頭看屋檐下掛著的冰溜子,被下午的夕陽余暉映得晶瑩剔透,像是一排倒懸的水晶匕首。院角那幾棵光禿禿的樹不知品種,枝椏間架著不知誰用竹片和風箏線做的鳥窩,如今積了雪,像頂小小的白絨帽。

剛跨過門檻,蒸騰的熱氣就撲面而來。灶間大鐵鍋里的水咕嘟嘟冒著泡,水蒸氣把貼在墻上的年畫邊角都熏得卷了起來。父親彎腰從鞋柜里拿出兩雙毛絨拖鞋——竟是嶄新的卡通圖案,與他腳上灰撲撲的棉鞋形成鮮明對比。

"快上炕!"他掀開東屋繡著牡丹花的棉門簾?;鹂粺谜?,弟弟一骨碌滾到炕頭,立刻被燙得嗷嗷叫。我摸著刷了清漆的炕沿,發現木紋里還嵌著沒打磨干凈的小樹疤。灶臺上烤著的蘋果突然"啪"地裂開一道縫,父親忙用搪瓷缸接住滴落的蜜汁。

外屋傳來徒弟劈柴的聲響,斧頭刃在冬日里閃著寒光。母親的照片掛在堂屋最亮堂的位置,相框玻璃擦得一塵不染。父親往炕桌端來自家炒的南瓜子,忽然有只麻雀撞在玻璃窗上,留下幾片羽毛粘在霜花間。我們三人不約而同笑出聲,呵出的白氣在陽光里交織成團,又慢慢消散在暖融融的新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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