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嚴老爺子家嗨了一整天,簡直樂不思蜀,我和弟弟一合計,干脆這個假期就賴在嚴老爺子家啦!父親和小張呢,也天天往那兒跑,去交作業練技藝。附近的張阿姨每天掐著飯點過來做飯,做完就閃人,一天三頓,那叫一個準時。而且啊,張阿姨一個月的工錢比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都高呢!她生怕有人搶了她的飯碗,所以做飯特別用心,那味道,嘖嘖,可好吃啦!
這一個月的時光,仿佛被嚴老爺子家那口老座鐘調慢了節奏。每天清晨,天還蒙著層青灰色,我們姐弟就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往作坊跑。老爺子總比我們起得更早,窗欞里透出的燈光融化了屋檐下的冰溜子,在青石板上滴答出一串小水洼。
作坊里永遠飄著兩種味道——東墻根煮膠的小炭爐上,骨膠混著松香咕嘟冒泡;西窗下老爺子專屬的茶吊子里,永遠煨著加了陳皮的老白茶。父親和小張雷打不動地在辰時前交作業,今天是小張雕的蟈蟈籠,籠絲細得能穿過繡花針;明天是父親做的八仙過海筆筒,何仙姑的蓮花座下藏著會轉的暗格。老爺子瞇著眼用指甲蓋彈兩下,就能從鼻子里哼出聲:"曹國舅的玉板少雕了道云頭紋。"
張阿姨的飯點比日晷還準。她挎著竹籃推門時,作坊里的刨花必定剛好堆成小山模樣。籃子里總墊著曬干的荷葉,打開是三層的紅漆食盒:最下層煨著土灶燒的柴火飯,中間是腌篤鮮或者雪菜燒黃魚,最上層青花碗里永遠飄著驚喜——有時是捏成小動物模樣的糯米糕,有時是拿胡蘿卜雕成紅梅狀的醬菜。有回老爺子隨口夸了句"這豆腐雕的牡丹不錯",第二天張阿姨就端來了能以假亂真的蘿卜雕孔雀開屏。
最妙的要數午后的光影戲。當陽光斜斜穿過花格窗,老爺子會讓我們把練手的木雕擺在條案上。那些未完成的山子、亭臺,突然在粉墻映出奇幻的影子——歪打正著的敗筆成了月洞門,雕廢的梅枝倒像極了醉臥的老翁。弟弟有回故意擺了個歪嘴羅漢,影子投在《清明上河圖》的拓片上,竟像是畫里走出來的貨郎。
除夕前夜,老爺子破天荒拿出了珍藏的紫光檀。我們圍著火盆看他雕歲寒三友,炭火把每個人的臉都烤得通紅。小張突然發現老爺子這次沒畫稿——原來他左手拇指的厚繭在木料上摩挲過的痕跡,就是最好的構圖線。當新年第一聲爆竹響起時,松針間的留白處突然顯出"春"字的陰文,那是父親偷偷用燒紅的鐵絲燙出來的。老爺子舉著放大鏡看了半晌。
回去的路上,積雪把我們的影子捏成一團。弟弟突然說:"姐,張阿姨今天往食盒底層塞了壓歲錢。"月光下,他手里攥著的分明是老爺子平時裝雕刀用的錦囊,里頭沉甸甸的,不知何時被換成了三枚乾隆通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