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相忘
有時做夢，夢見身邊親人突然遍尋不見。在巨大的恐懼里醒來，看見天光，心中安慰。尚覺后怕，明知道是夢，也心悸，不安，怔忪不樂。
清淡而稀薄的聯系，因為習慣，也會成為牽掛。一個朋友突然失去消息，博上，qq上，手機短信，都沒有音信。本來是從不愛主動聯系別人的人，但竟無心做事，因知其前些日子染疾，無端生出許多不安，甚至胡思亂想。終于再次發短信問：你還好嗎？等待的時間異常漫長。直到收到簡短的回信：還好。一顆心終于落下，遂陷人沉悶漫長的昏睡。
互聯網時代，使人與人的相遇充滿傳奇和未知。文字使信任變得容易和單純，卻也使溫情變得稀薄，聯系變得脆弱。我們依靠內心的觸角，接納同類氣息。世界浩大，這樣的相遇似乎總是輕易發生，又輕易丟失。
秋天總是多事，近期在博上屢屢看見追悼的文字，詩人余地的zisha，天涯上青竹影的離世，身邊朋友罹患絕癥的消息。青竹影最后的文字，竟是“生不如死”，而余地的博客，戛然而止于一對雙胞胎兒子的照片，令人唏噓。
一生中，我們總會不斷地丟失一些人。那些曾經溫暖的手，微笑的唇角，明亮的眼睛，有一天，突然就從這個世界消失。
《莊子大宗師》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人世的相聚總是一時，我們是身在酒轍的魚，借著文字彌散的水汽相響以濕，相濡以沫，最后終于都要江湖相忘。
但一定有一些東西留下來，是來過這個世界的物證。一件舊衣，一把梳子，或者某年怎么也尋不見了的一顆棋子，卻突然在搬家的時候，發現靜靜躺在床底。
其實自網絡一開始，就面臨著這個問題，網絡小說《第一次親密接觸》一開始就接觸了死亡。只不過，輕舞飛揚留給瘩子察的，只是聊天記錄，因為還沒有博客參與。少年子尤走了，他的母親和朋友將他的博一直寫了下來。但更多默默書寫的人，也會默默地離開，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在世間的真實身份，他們的墳頭會很快長滿蒿草。總有一天，這個今天如此單純鮮活的文字世界，也會成為累累墳場。
睹物易傷心。人年紀愈長，愈意識到簡單的好，意識到將自己收拾干凈的必要。年初，干脆地銷毀了自十六歲開始寫的幾十本日記。那些跟隨自己輾轉十多年的心情文字，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有一天，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突然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那么，它們怎么辦？它們都是我將要丟下的孩子，害怕從此流落世間的命運。所以，一旦銷段，連同那些少年至青春的記憶，那些愛情，疼痛，本以為難以割舍，卻反倒無比輕松，似乎放下多年重負，可以重新出發，呼吸到自由空氣。
有時候，這樣的書寫，也感覺悲涼。就像余地死后，有人看他之前的文字，都似乎讖語。也許我們記下的每一句，都是留給熱鬧人世的話柄。所以沈從文的遺言是：對這個世界，我已無話可說。
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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