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夏天又干又悶,銅錢大小的太陽掛在天上,把青白的地蒸得冒煙。知了叫得聒噪,蟲子飛來飛去,滿樹的葉子懨懨的,晃都不晃一下。
一輛板車嘎吱嘎吱駛過來。收破爛兒勒——收破爛兒————
近了,又遠(yuǎn)了。
星期天的中午總是比較閑。郭大明坐在鋪?zhàn)永铮永甑淖焐系鹨桓t梅,四周堆幾輛破車,拿著扳子?xùn)|敲敲西敲敲。郭小帥坐在旁邊板凳上,面前擺一張椅子做作業(yè)。他那樣縮著,顯得更小了,像干柴棒子似的難民。
地上的收音機(jī)咿咿呀呀放著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fēng)里……
要不就是京劇。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好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郭小帥很喜歡這種天兒,陽光燦爛的,啥晦氣的東西都藏不住。寫作業(yè)寫著寫著就隨收音機(jī)哼起來,沒唱兩句,郭大明一個鉗子扔他身上,瞪著血紅的眼:“你他媽唱屁唱,吵死老子,給老子滾回去!”
郭小帥疼得齜牙咧嘴,兩只狐貍眼斜吊著,惡狠狠看他爸。這伢從小就倔,被打了也不哭,只挺直背一聲不吭,眼里兩團(tuán)明簇簇的火,牙咯咯響。
每到這時都換來更厲害的一頓拳頭。“老子讓你瞪!媽拉個巴子,老子板死你!”郭大明用粗粗的拇指和食指捏著兒子沒幾兩肉的臉,往死里揪,揪完了用腳踢,踢完了再扇幾個巴掌。
第二天郭小帥就變成了豬頭,照常上學(xué)。
郭小帥承認(rèn),他爸如果不喝醉,對他還是挺好的,可這種好與刻骨的恨比起來,微不足道。
郭大明心情舒暢的時候,提著袋涼拌豬耳朵回家,招呼郭小帥:“來來,兒子來吃。”可郭小帥不領(lǐng)情,看都不看他一眼。于是郭大明又火了,喝了瓶二鍋頭繼續(xù)打他的兒子。
他的好維持不了一刻鐘。
郭小帥已經(jīng)習(xí)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