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山徑覆著層薄霜,踩上去簌簌作響。景遙裹緊了斗篷,看前頭沈知言正彎腰幫阿蠻拂去裙角的草屑,忽然聽見身側林子里傳來柴斧劈木的脆響。
循聲望去時,夕陽正斜斜穿過枝椏,落在溪邊那抹素色身影上。女子挽著半截衣袖,露出的小臂沾著泥痕,正將劈好的木柴碼進竹筐,側臉輪廓在余暉里顯得柔和,卻依稀能辨出當年相府里那抹艷色的影子。
“是墨姬姑娘?”阿蠻先一步認出來,聲音里帶著幾分不確定。
女子動作一頓,緩緩轉過身。她發髻上插著支普通木簪,鬢角有幾縷碎發被風吹亂,再不見當年金翠環繞的模樣??匆娋斑b三人時,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淡得像水的平靜,放下柴斧拍了拍手上的灰:“倒是巧?!?/p>
景遙勒住馬韁,指尖無意識地收緊。當年在相府地牢,正是這雙眼睛隔著鐵欄看她,眼底盛著算計與冷漠;后來二皇子倒臺,墨姬便如人間蒸發,誰曾想會在這荒山野嶺撞見。
“姑娘在此隱居?”沈知言上前一步,語氣平和,目光卻掠過她身后那間簡陋的茅舍——竹籬圍著半畝菜地,檐下掛著曬干的草藥,顯然已在此住了許久。
墨姬笑了笑,那笑意淺淡得像沒漾開的水紋:“京城里的榮華是穿腸毒藥,不如山里的泉水干凈?!彼暰€落在景遙身上,頓了頓才道,“聽說你在邊關立了功,如今該稱景將軍了。”
景遙沒接話,只望著她筐里的木柴。當年這人助紂為虐,手上沾著不少忠良血,可火靈珠映出的片段里,也曾有她在亂軍之中,悄悄將一枚解毒丹塞進自己袖中。恩怨纏雜,到如今竟不知該如何相待。
“我欠你一樣東西?!蹦Ш鋈粡膽牙锩鰝€陳舊的錦囊,遞過來時指尖微顫。錦囊打開,一枚墨玉雙魚佩滾落在景遙掌心,玉質溫潤,邊緣已被摩挲得光滑。“當年相府大火,你本可以任我被燒死,卻順手將我推出了火場?!?/p>
景遙一怔,那夜的濃煙與灼痛忽然涌上心頭,確實有個模糊的身影在混亂中與自己相撞,原來竟是她。
“這玉佩是我母家傳下來的,據說能擋一次大災?!蹦栈厥郑D身去收拾柴筐,“當年我害你是真,你救我也是真。如今物歸原主,咱們之間的賬,就算清了?!?/p>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阿蠻還想說什么,被沈知言悄悄拉住。
景遙握著那枚玉佩,玉身微涼,卻仿佛能透過掌心傳來某種沉郁的力道。她看著墨姬背起柴筐往茅舍走,背影清瘦卻挺拔,腰間懸著的粗布帕子被風掀起一角,再不見半分當年的陰柔。
“走吧?!本斑b將玉佩收入懷中,翻身上馬。
馬蹄聲踏碎暮色,身后的茅舍漸漸隱入林影。阿蠻忍不住回頭:“就這樣走了?”
“不然呢?”景遙回頭望了一眼,遠山如黛,那抹素色身影已看不見了,“她選了她的路,我們也有我們的路?!?/p>
沈知言與她并肩而行,輕聲道:“恩怨若能這般了斷,也算幸事?!?/p>
晚風卷起落葉,打著旋掠過馬鬃。景遙摸了摸懷中的玉佩,忽然覺得心里某個結悄然松開了。當年的針鋒相對也好,火場的無意援手也罷,到如今都成了過眼云煙。
陌路相逢,一笑泯恩仇?;蛟S這便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