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門封印的震顫尚未平息,夙纓指尖凝結的靈力卻驟然潰散。
方才與魔族長老激戰時被震碎的護心鏡碎片還嵌在掌心,滲出血珠落在青石板上,暈開細碎的紅。可這點疼痛遠不及腦海中炸開的那句話——不是為救她而墮,是故意引濁氣入體,只為暫時封印界門。
二十年前那個血色黃昏,記憶如被強行撕裂的舊帛,露出藏在褶皺里的真相。
他記得母親最后回眸時的眼神,金瞳被濁氣侵蝕得只剩一道猩紅邊緣,鬢邊銀白的發絲無風自動,像瀕死的蝶。那時他只當是魔族詭術作祟,是母親為護他周全才遭此劫難,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袖手旁觀,才讓她墜入萬劫不復之地。
仇恨是支撐他走過漫長歲月的骨血。他在放逐之地啃食凍土,在深淵裂隙中淬煉靈骨,每一次瀕死之際,只要想起母親那雙逐漸失去神采的眼,想起神族長老們冷漠的側臉,便有新的力量從骨髓里涌出來。他要復仇,要讓所有漠視這場悲劇的人付出代價,要踏碎那虛偽的神壇,將母親從黑暗里拉回來。
可此刻,那段被遺忘的傳音如冰錐刺入心口。
故意讓濁氣污染?
他忽然想起界門封印松動的前一夜,母親反常地為他梳了整夜的發。她的指尖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卻溫柔得不像那個總教他“神裔當以守護為任”的戰神。那時他只顧著抱怨明日的試煉,沒留意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決絕,更沒聽見她低聲說“纓兒,往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原來不是被迫墮入,是選擇。
選擇用最慘烈的方式,以自身為祭,暫時堵住那道即將吞噬三界的裂隙。選擇讓親兒誤會自己,只為讓他能帶著純粹的恨意活下去,而不是背負起“母親以身為封印”的沉重枷鎖。
“別找我,別為我復仇,好好活。”
最后幾個字在耳畔反復回響,帶著濁氣灼燒神魂的痛感,卻又藏著難以言喻的溫柔。他一直以為自己活在仇恨里,卻不知這仇恨從根源起,就是母親精心為他鋪就的生路。
掌心的血珠滴落在護心鏡碎片上,映出他此刻茫然的臉。金瞳中翻涌的怒意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幾乎要將他溺斃的情緒——那是仇恨崩塌后,露出的巨大空洞,以及空洞深處,名為“心疼”的東西。
他一直向著復仇的終點狂奔,可此刻忽然發現,那條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他要討伐的“罪人”,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夙纓緩緩蹲下身,指尖撫過冰涼的石板,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二十年前母親踏過時的余溫。界門方向傳來沉悶的震動,提醒著他封印并未穩固,危機仍在。
但他心中的風暴,卻比界門外的魔氣更洶涌。
仇恨的裂痕一旦出現,便如蛛網般蔓延開來。他第一次開始懷疑,這二十年來的執念,究竟是支撐他的光,還是母親為了保護他,特意豎起的障壁。
風穿過殘破的城垣,卷起地上的塵埃。夙纓望著界門的方向,金瞳深處,猩紅的恨意正在一點點褪去,露出從未有過的迷茫。
他該去哪里?又該恨誰?
答案藏在母親沉入黑暗的背影里,藏在那句遲到了二十年的真相里,更藏在他驟然失了方向的未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