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戰場的火種脈絡
慶元十三年,漠北烽煙再起,我跟著師父在宣府衛的火器營里趕制“轟天雷”時,才真正摸清了古法制引的門道——那些能點燃雷霆之力的“火種脈絡”,從不是簡單的麻繩裹硝,而是藏著草木、蟲膠與匠人血汗的精密手藝。
那時營里最常用的是“青蘆引”,取永定河畔生長的三年生蘆葦,得在白露前后收割。師父說這時候的蘆葦桿芯緊實,纖維里藏著天然的空腔,正好能當“傳火通道”。我們先把蘆葦桿截成一尺二寸的段,用細鐵釬捅掉中間的絮狀物,再放進石灰水里煮半個時辰——這步是為了去桿里的潮氣和蛀蟲,不然引信燒到一半就會“斷氣”。
煮好的蘆葦桿要晾曬七日,直到桿身泛出青白色的霜感,才能開始填“藥芯”。藥芯的配方是營里的秘傳:硝石、硫磺、炭粉按七三二的比例磨成細粉,再加入曬干的艾絨和苧麻纖維——艾絨能讓火焰更持久,苧麻則能把藥粉纏成緊實的線,不至于一燒就散。我們把藥粉和纖維拌勻,用竹鑷子一點點塞進蘆葦桿的空腔里,塞的時候要像納鞋底一樣,每塞一寸就用細木棒壓實,直到藥芯與桿壁無縫貼合,這樣燃燒時才不會“跳火”。
有些時候要做“慢引”,比如給攻城用的“飛火流星”配引,就得多加一道工序:在填好藥芯的蘆葦桿外,纏上三層浸過蟲膠的棉線。蟲膠是從南方運來的紫膠蟲分泌物,熬成膠后黏性極強,裹在蘆葦桿外既能防水,又能減緩火焰蔓延的速度。師父曾給我演示過,普通青蘆引一炷香能燒六尺,裹了蟲膠的慢引一炷香只燒三尺,正好夠士兵點燃后把流星炮推到城頭再撤離。
偶爾也會用“麻紙引”應急,比如雨天火器受潮,青蘆引容易吸潮失效,就用三層桑皮紙裁成半寸寬的條,把藥粉撒在紙上,像卷煙一樣卷成緊實的紙筒,再用米糊封口。這種引信燒得快,但勝在輕便,騎兵攜帶的“手拋雷”常用它。不過師父總說麻紙引是“急就章”,遇上大風天容易被吹滅,不如青蘆引穩妥——有次演習時,一個新兵用了麻紙引,剛點燃就刮來一陣風沙,引信滅了,最后還是師父用隨身的火折子重新點著,才沒誤了發射時辰。
最稀罕的是“油蠟引”,專供守城用的“地聽雷”。這種引信要在藥芯外裹一層牛油熬的蠟,再纏上銅絲編織的網——地聽雷要埋在城墻根下,蠟能隔絕泥土里的潮氣,銅絲網則能防老鼠啃咬。我只在去年冬天見過一次,那時韃靼人偷襲宣府,我們在南門埋了二十顆地聽雷,用的就是油蠟引。后來清理戰場時,見那些引信在雪水里泡了半宿,點燃后依舊燒得均勻,師父摸著銅絲網嘆道:“匠人多一分心,戰場就少一分險。”
如今我也能獨立制引了,每次削蘆葦桿時,總會想起師父說的“引信是火器的魂”——那些青白色的蘆葦、棕褐色的蟲膠、細密的棉線,看似尋常,卻藏著能讓雷霆受控的智慧。就像此刻,我把剛做好的青蘆引插進轟天雷的引孔里,用黃泥封好口,仿佛能看見片刻后,這細細的蘆葦桿里躍動的火焰,會帶著匠人的心意,在漠北的風沙里炸開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