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半,萬籟俱寂。縣城在經歷了一日的震動與悲氛后,終于陷入了沉睡。唯有打更人悠長的梆子聲,偶爾劃破夜的寧靜。
縣衙后院,一扇極不顯眼的側門被無聲地打開。
數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流水,悄無聲息地魚貫而出。他們身著深色勁裝,背負行囊,動作矯健,步履輕捷,與白日里那些沉浸在“悲痛”中的隨行人員判若兩人。
為首的,正是本應“葬身”落鷹峽深淵的沈寰宇。他已換下華服,穿著一身半舊的靛藍色棉布直裰,頭發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起,臉上做了些簡單的修飾,掩去了幾分皇室子弟的矜貴,多了些許風霜與沉穩。唯有那雙眼睛,在夜色中依舊明亮堅定,透著與年齡不符的睿智與決斷。
謝長淵、林墨軒、姜寧兒、衛清風、阿蘭朵緊隨其后。陸明、趙毅、鄭嚴,以及十余名墨離精心挑選、絕對可靠且擅長隱匿行蹤的精銳侍衛,緊隨其后。飛影并不在此列,他早已如影子般先行出發,負責前路偵察與清掃痕跡。
沒有言語,沒有告別。所有的計劃和默契,早已在無數次商討和眼神交流中達成。
沈寰宇最后回頭,望了一眼縣衙深處,那座依舊亮著微弱燭光的靈堂方向。他知道,妹妹此刻或許也正望著這片夜空。兄妹連心,無需贅言。
他深吸一口口夜晚清冷的空氣,胸腔中充盈的不是劫后余生的慶幸,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感與使命感。從此刻起,他不再是養在深宮、備受矚目的嫡皇子沈寰宇,他將成為一個游歷四方、體察民情的普通士子,或者別的什么身份。他的名字,他的過去,都將被暫時掩埋。
“走。”他低聲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行人如同鬼魅,迅速融入縣城狹窄曲折的巷道陰影之中,借著夜色的掩護,向著與回京路線截然相反的南方潛行。他們的目標是遠離官道,深入民間,去往那些奏章上看不到、朝堂聽不到的地方,去積蓄力量,去查探真相,去編織一張屬于他們自己的、扎根于泥土的情報與力量之網。
與此同時,縣衙靈堂偏殿。
京禧并未入睡,她站在窗前,望著沈寰宇一行人離去的方向,盡管她什么也看不見。
顧知微安靜地立在她身后,輕聲道:“殿下,他們已經出發了。”
京禧沉默了片刻,緩緩道:“知微,從今往后,我們便真的要靠自己了。”
“殿下并非獨自一人。”顧知微的聲音溫和而堅定,“我們所有人,都會陪在您身邊。”
京禧轉過身,臉上已不見了靈堂上的悲戚與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到極致的銳利。她知道,兄長的“死”,是一把雙刃劍。它帶來了自由行動的空間,也斬斷了他們最后一絲可以明目張膽依靠的皇室身份。未來的路,步步驚心。
“傳令下去,”她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晰與條理,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明日辰時,拔營啟程,扶靈……回京。”
金蟬脫殼,暗渡陳倉。
一顆星,隱入塵埃,扎根大地。
另一顆星,則將重返那看似華麗、實則殺機四伏的九重宮闕。
雙星離析,各赴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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