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進出身于公侯之家,很小的時候,便隨著父親在宮中行走。
第一次遇見趙岄,是在春日的花園。
那時她還是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頭,因被寵愛著,很是驕縱任性,見湖邊桃花灼灼綻放,她就想給折下來。
那是一株垂枝碧桃,單論品種的話,它并不算珍貴,可它又是太后生辰時,先皇親手為她種下的賀禮,故意義非凡,乃無價之寶。
彼時宮人們跪了一地,苦苦哀求,她只作不聞,“蹬蹬蹬”爬上樹,眨眼間就將美不勝收的春色,變作一片狼藉。
被迫飄落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了好些在他身上,他不愛這種馥郁的香氣,遂抬手將它們揮落。
然后,麻煩就來了。
直到跪倒在長壽宮光可鑒人的地面上,他依然一臉懵。蒼天可鑒,他當時離那株垂枝碧桃最少也有十尺遠,為什么辣手摧花的罪名他也要擔一份?
偏偏小丫頭理直氣壯:“你與我不同,我不知那桃花珍貴,你卻是知道的,你明知它珍貴,卻依然將它拂落在地,任人踐踏,自然罪加一等,理應同我一道去尚書房抄書!”
方進默。
讀書十載,他第一次明白,何為“無妄之災”,何為“池魚之殃”。
次日,他應罰前往尚書房,趙岄早早等在門口,見他過來,沖他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齒:“方公子,聽聞你博古通今,才高八斗,一手楷書寫得極為漂亮,且擅模仿……是真的嗎?”
方進一眼看穿她想讓自己代抄的心思,不悅地冷哼一聲,徑自坐在書案后,開始抄寫《大藏經》。
太后以一個月為限,罰他們每日抄寫《大藏經》十遍,任務繁重,他不想浪費時間。
嘰嘰喳喳的聲音在身旁吵鬧片刻,見他不受影響,她也覺得無趣,終于不情不愿地提起筆。
等他抄完,抬眸看向對面,呼吸頓時一滯。這小丫頭看似滿臉認真,可哪里是在抄書呢?
在她面前的宣紙上,儼然是一株株奇形怪狀的植物,雖沒有著色,可生機勃勃的姿態已躍然紙上。
他一言難盡地瞥她一眼,有心提醒她時辰不早,可想到她是皇子龍孫,太后的親孫女兒,不見得會受重罰,便沒管閑事。
又次日,她的眼睛腫如核桃,哭哭啼啼,一瘸一拐地來了。宮人說,太后罰她跪了半個時辰,若是今日還抄不完,便需跪一個時辰。
吃了苦頭,她終于老實了,沒再整幺蛾子,老老實實地握筆,邊哭邊寫……然后,她就哭著睡著了。
垂在眼角的淚珠暈濕墨跡,好不容易抄完的經書,又毀了。
他正無可奈何,忽聽到她在夢里嘟噥:“方進,你便幫幫我嘛,我請你吃甜甜的酥糖,好不好?”
軟軟糯糯的聲音,又嬌又憨,直直砸在他心上,砸得他暈頭轉向。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取過她面前的宣紙,仿著她的字跡抄了半頁。
罷罷罷,幫幫幫!
此后,她果然信守承諾,每日都帶來許多她喜歡的零嘴兒,一股腦地塞給他。
他素來不愛甜食,卻甘之如飴地吃了二十多天,牙齒都甜掉了。她笑他貪吃,卻不知道,他只是沒辦法拒絕她。
更不知道,她自那時就住在他的心里,再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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