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嗎,有的人活著,其實跟死了沒有什么兩樣,周殿心的生命終結在興慶四十三年,洮姬亦然。
往后活著的是今上的伉儷,是大煜王朝的皇后娘娘,獨獨不再是河西那個為了一條赤練王蛇跪暈過去,由著先生背回寢臥的姬小姐。
最初,為了鞏固地位助阿兄一臂之力,洮姬愿意忍著厭惡諂媚取悅今上,后來阿兄大權在握,她松了一口氣,卻也發現自個兒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唯一慶幸的是,在這遙遠的異國他鄉,還有先生。
先生雖與她再不相見,但同在一處,即是心安。
她后半輩子活著的所有信念,全部都折在了興慶四十三年,先生的死訊從宮外傳來的那一刻,也就是從這一刻起,她與今上離心離德,從前懷揣目的偽裝出來的那一點夫妻情分徹底破裂。
先生活著的時候她沒能擁有他,先生死了,她如同魔怔了一般瘋狂的豢養同先生有相似之處的面首。
他們有的眼睛像他,有的笑起來時嘴角勾勒的弧度像他,她愛看他們背著一把七弦琴長身而立的樣子,也愛看他們在御花園的薔薇架下洗手烹茶時的專注。
當然,她更愛和那些有著多多少少相似之處的替身們巫山云雨床第行歡,每一次酣暢淋漓的瘋狂,好似都在填補她內心從未擁有過那人的空虛。
說來好笑,一開始的時候,她借天家之勢推阿兄上位,而今,天家又不得不因她阿兄之勢縱容隱忍她的放浪,君與臣在利弊間的權衡利用彎彎繞繞,她一點參悟的興致也沒有,唯一教她覺得有趣的,是每一個能令她怦然心動的替身。
興慶五十三年,新帝登基,遷出中殿移居慈寧宮的她遇見了一個比任何面首都更像先生的小太監。
瞧見那名錯失御前之位面露靡色的小人,記憶的閘門一瞬拉開,她仿佛又看見了先生背著把長琴朝正往侍女嘴里塞赤練王蛇的自個兒走來。
像的,實在……太像了,可像又如何,他們全都不是他,她的心之所向,只他一人。
她可以同那些替身們縱情取樂,卻永遠也沒辦法在他們身上得到滿足,當新帝乳母的女兒將匕首插進她胸膛,靈魂從這具早已爛透了的殘軀一點一點剝離,其實她……是開心的。
因為,終于,要結束了。
河西洮氏女兒肩上所擔的責任,與先生天人永隔鉆心一般的痛苦,還有她這半生瘋狂又病態的不甘,都將隨生命一起走到盡頭。
匕首從身體里抽出,洮姬栽歪在地上,生死徘徊的最后一息,她好似回到了十二歲被父親禁錮在枯井里的那一日。
那一日,十三歲的小先生提著走馬燈對她說
“姬小姐,我自京都來,未娶妻,未定親,亦未養通房外室,家中阿娘早逝,父親續娶,繼母育有小弟小妹各一人,我那小弟倒還好,只是小妹被慣的有些許驕縱,常仗勢欺人,不過也無妨……”
“小姐脾性遠勝我家小妹,不見得會在這上面吃虧,更何況家中一應大小事務皆由我主,小姐若愿隨我歸家,我絕不叫任何一人壓你一分。”
說這番話的時候,先生一笑生花,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