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夢(mèng)中驚醒，皇帝情不自禁往雨中走去，吳書來忙撐開傘舉在皇帝頭上，皇帝腳下稍頓，接過傘，橫眼一瞥。吳書來伺候御駕已久，深知圣意，忙折身返回水榭中，垂首靜立。身后是一眾的儀仗侍衛(wèi)，皆屏聲緘默。
雨聲淋漓，如無數(shù)的鞭子拍打著枯荷，瓢潑水濺，迷瀠一片。
青橙舉目望著遠(yuǎn)處，天地間陰霾混沌，微涼的雨氣撲入鼻中，略覺酸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仰或什么也沒想，只是安然的，獨(dú)享著此刻無人喧擾的靜謐。
皇帝并未穿雨靴，黑色緞鞋被雨水澆得濕透，他卻渾然未覺，一步一步的，離她越來越近。雨越下越緊，亭臺(tái)屋檐上的馭水龍獸口中流水如注，落在大銅蓄水缸中，啪啦作響。
他站在她身后，看著她的背影，煙雨迷蒙，一切如同幻景。
像是一瞬，又像是很久很久，他道：“你是誰？”
青橙受了驚，本能的回身，卻不想腳下一滑，直直往后倒去。她手上的傘被風(fēng)刮走了，皇帝一把將她攬入臂彎，他望著小鹿似的慌張黑眸，想起了什么，緩緩道：“是你…”
話語間似有千言萬語，柔轉(zhuǎn)回腸。
青橙抬眼看著男人，英武的眼，直挺的鼻，眉間流溢出君臨天下的氣勢(shì)，不怒自威。她失了神，下意識(shí)的一掙，想要站直身子。他正低頭看著她，她又慌亂至極，一頭磕在他的下巴上，痛得他悶聲一哼。她嚇得半死，顧不得雨大，往后退了半步，連忙要跪。
皇帝抓住她的手臂，道：“地下有水，不要跪。”見她低頭不敢看自己，半個(gè)身子淋在傘外，他不動(dòng)聲色傾近她，道：“抬起頭來?！?/p>
她慢慢抬起頭，見他唇上咬破了皮，沁出血滴，不覺將手撫去，焦急道：“怎么辦？很疼么？”傷及圣體，可是滅族大罪。又恐御前失儀，忙縮回手，屈膝道：“臣妾失禮，請(qǐng)皇上恕罪?！?/p>
吳書來領(lǐng)著眾人舉傘行至御前，苦著臉哀求，道：“主子，請(qǐng)您上轎回宮，要是讓太后知道您淋了雨，奴才可就沒命了。”
皇帝斥道：“再多嘴，朕立馬讓你沒命?！?/p>
嚇得吳書來連忙噓聲，寒氣逼人的天氣，細(xì)汗浸得滿背潮濕。
皇帝看著青橙，見她面色蒼白，瑟瑟發(fā)抖，便問：“你很冷么？”
青橙低眉垂眼，恭謹(jǐn)回道：“啟稟皇上，臣妾不冷?！?/p>
皇帝卻道：“衣衫都濕了半邊，還說不冷?！庇殖瘍x仗吩咐：“拿朕的大氅來。”司衾宮女抱著一件明黃金絲繡龍紋大氅上前，正欲伺候皇帝穿戴，卻聽皇帝道：“給蘇常在披上。”
他是圣君，何等英明神武，她雖沒有表明身份，但他略略一想，將那晚夜遇、誤認(rèn)林采悠，及萬壽節(jié)的那一脈蓮花，如此種種，千絲萬縷的捋成長(zhǎng)線，幾乎即刻斷定，眼前之人，就是猜對(duì)謎題的蘇常在。
也是夜色下吟唱小曲、令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他記得那一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