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冷宮像口冰窟，沈映雪對著銅盆咳嗽時，震得盆里的冰渣子簌簌作響。雪水混著血絲在盆底凝結，映出她青灰色的臉，像極了母親棺槨上覆蓋的霜。頸間的“映雪”玉佩貼著皮膚，卻暖不了她冰涼的指尖，那是母親用陪嫁的玉鐲改的，刻字的匠人說：“雪落留痕，映雪長明?！?/p>
殿門被踹開時，她正趴在地上夠滾落的碎玉簪，膝蓋硌在磚縫里，疼得眼前發黑?；实蹘еL雪闖入，狐裘上的雪粒落在她手背，化成的水痕比淚水更冷：“太醫院說雪水配千年參可續命——”他伸手抱她時，掌心觸到她肩胛骨凸起的棱角，像觸到了一具干透的魚骨，“朕命人搬了炭盆去擷芳殿……”
“皇上是來取雪水，還是來取替身？”沈映雪任他抱著穿過風雪，望著他發間混著的白霜，忽然想起端妃忌日那天，他也是這樣抱著端妃的畫像，說“阿柔怕冷”。淑妃的暖閣傳來嬉笑聲，飄來的玫瑰香蓋過皇帝身上的藥味，她忽然輕笑，笑聲驚飛檐角冰棱：“淑妃娘娘咳血時，皇上可曾這般踏雪奔波？”
擷芳殿的炭火燒得噼啪作響，沈映雪卻感覺不到暖意。床頭懸掛的東珠項鏈是端妃冊封時的賞賜，每顆珠子都比她的淚痣更大，在火光下泛著冷光。太醫捧著藥碗進來，碗底“阿柔”二字用金粉描就，她指尖劃過字跡，忽然想起端妃畫冊里的批注：“阿柔服藥必用青瓷碗，厭見金粉?！?/p>
“臣妾喝不慣荔枝蜜?！彼幫胨ぴ诘厣系乃查g，琥珀色藥汁濺在炭盆里，騰起的白煙混著焦甜，像極了端妃棺槨入土那日，焚燒的紙扎荔枝散發的氣味。皇帝望著她染血的唇角，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翻開袖口：“這十年，你究竟吃了多少苦？”
沈映雪望著他眼中的痛楚，忽然覺得可笑。他指尖撫過她腕間的翡翠鐲，內側“映雪”二字被l溫焐得發亮，而淑妃的鐲子內側，刻著端妃的閨名。“皇上可知，”她抽出被攥紅的手，“臣妾為了學端妃娘娘用左手執筷，練到右肘脫臼三次？為了學她說話時抿唇的弧度，咬得下唇夜夜滲血？”
藥香混著碳火氣嗆得人頭暈。皇帝望著她鬢間凌亂的碎玉簪，忽然想起選秀那日，她站在殿中，簪頭的碎玉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像落在雪地里的星子。那時他以為是端妃歸來，卻不知這星子從來不屬于紫禁城的夜空，而是屬于宮外那片開記杏花的巷口。
“鐲子還給你。”沈映雪褪下翡翠鐲，放在炭盆邊，玉面漸漸被烤得發燙，“端妃娘娘的閨名該刻在心里，而不是刻在玉上。臣妾的名字，是母親在雪天里起的，不需要任何陪嫁品來佐證?！彼实壅〉哪?，忽然覺得累了——這十年，她終于讓他看清，翡翠鐲上的名字可以復刻，可人心底的雪，從來都是獨一無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