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仿佛在看一片永遠也走不出去的,龜裂的黃土地。
一個和他搭戲的老戲骨,看慣了圈內風浪,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低聲對身邊的助理說:“這......這是演的?我怎么瞅著,他比災民還像真災民?”
馮曉剛掐滅了煙頭,狠狠地在地上碾了碾,臉上那股子煩躁,不知不覺間,已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找到了主心骨的,狠厲的興奮。
他抓起大喇叭:“各部門準備!第一場!開拍!”
今天要拍的,是開篇的一場重頭戲。
逃荒路上,官府設卡放糧,災民們蜂擁而上,為了搶到一口吃的,發生了劇烈的沖突。
拴柱,就在這人群之中。
隨著一聲“Action!”,原本死寂的群演們,像是被注入了求生的本能,發了瘋似的,朝著遠處那個施粥的棚子沖去。
人潮洶涌,塵土飛揚。
杜玉被裹挾在人群里,他沒有像別人那樣聲嘶力竭地喊叫,也沒有用盡全力去推搡。
他只是用一種近乎本能的姿態,護著懷里的那個破布袋,用肩膀和后背,去承受著四面八方擠壓過來的力量。
他的身體,像一葉漂浮在洪流中的枯草,隨時可能被吞沒。
但他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那個粥棚。
那雙眼睛里,沒有貪婪,沒有瘋狂,只有一種最原始的,對食物的渴望。
像一頭餓了三天三夜的狼,終于看到了獵物。
“嘭!”
一個高大的群演,狠狠地將他撞倒在地。
懷里的布袋摔了出去,里面僅有的半個,已經干得像石頭的窩頭,滾了出來。
杜玉的瞳孔,在瞬間收縮了一下。
他沒有去看撞倒他的人,也沒有去呼喊。
他整個人,像一頭被觸動了逆鱗的野獸,猛地從地上彈起,撲向那個滾落在泥地里的窩頭。
他的動作,快得不像一個“饑民”,那是一種超越了身體極限的,爆發出的力量。
他將那個沾滿了泥土的窩頭,死死地攥在手里,然后用身體護住,蜷縮在地上,任由無數雙腳,從他身上踩過,從他身邊踏過。
他不在乎疼痛,不在乎尊嚴。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里這塊,能讓他多活一天的,硬邦邦的窩頭。
他低下頭,用袖子,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擦去窩頭上的泥土。
擦干凈后,他抬起頭,環顧四周。
那雙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充滿了警惕和兇狠,像一頭護食的孤狼。
然后,他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一口,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的腮幫子,因為用力咀嚼那堅硬的食物,而劇烈地鼓動著。
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從他那張麻木的,布滿灰塵的臉上,滑落下來。
那不是悲傷的淚,也不是委屈的淚。
那是生理性的,是身體在嘗到食物的滋味后,最本能的反應。
是活著的,證明。
“咔!”
監視器后,馮曉剛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整個片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剛才那一幕,震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