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大阿哥下去吧。”
我揮了揮手,不再看她。
惠妃如蒙大赦,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也顧不得儀態,一把拉住還僵在原地、眼神空洞的胤褆,幾乎是半拖半抱地、踉踉蹌蹌地退出了暖閣。那倉惶狼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厚重的門簾之后。
暖閣里再次恢復了死寂。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方才劍拔弩張的硝煙味和胤褆崩潰的哭嚎氣息。
我抱著胤礽,走回床榻邊,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回溫暖的錦被里。小家伙似乎耗盡了力氣,在我放下他時,那只固執伸出的手也軟軟地垂了下來,眼睛重新閉上,呼吸變得綿長均勻,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改變了許多人命運的“互動”,只是他病中一個模糊的夢囈。
梁九功無聲地指揮著宮人輕手輕腳地收拾,更換香爐里即將燃盡的沉水香,又悄然奉上一盞新沏的參茶。他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我坐在床沿,看著胤礽在睡夢中依舊微微蹙著的小眉頭,指尖輕輕拂過他額前柔軟的發絲。剛才那場疾風驟雨般的交鋒,那利用恐懼和親情雙重枷鎖套牢胤褆的過程,那對惠妃毫不留情的敲打與剪除其羽翼的處置……一幕幕在腦中回放。
“呵……”
一聲極輕的、只有我自已能聽見的嗤笑逸出唇邊。什么帝王心術?不過是利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精準地釘入楔子罷了。胤褆那被強行按下的“大哥”身份,惠妃那被敲斷的爪牙……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懷里這個還在沉睡的麻寶,能睡得安穩些,再安穩些。
暖閣外,冬日的陽光似乎偏移了些許,光柱拉得更長,空氣中的塵埃在光線下靜靜飛舞。殿內,濃重的藥味和沉水香的氣息交織,漸漸壓過了那短暫彌漫的血腥與硝煙。
我端起那盞溫熱的參茶,卻沒有喝,只是用指尖感受著杯壁傳來的暖意,目光沉沉地落在胤礽沉睡的小臉上。
“保成……”
我用只有自已能聽見的耳語呢喃,指腹極其輕柔地撫過他手臂上厚厚的紗布邊緣,眼神深處,是寒冰之下涌動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熔巖,“好好睡。外面那些豺狼虎豹……阿瑪給你清干凈。”
日子在湯藥的氤氳和小心翼翼的看護中緩慢流淌。胤礽手臂上那猙獰的創口,在太醫院精心調配的藥膏和近乎奢侈的珍材滋養下,終于開始收斂結痂,邊緣的紅腫徹底消退,露出了底下粉嫩的新肉。雖然依舊脆弱,但那股縈繞不散的死亡腐氣,終究是散去了。
他精神也一日好過一日。高燒徹底退去,蒼白的小臉漸漸有了血色,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重新恢復了神采,只是大病初愈,顯得格外依戀,像只剛離了暖巢的雛鳥,時刻需要確認庇護者的存在。批閱奏折時,他總要蜷在我膝上,或者緊緊挨著我坐在寬大的御座里,手里無意識地攥著我龍袍的一角。喂藥時,也不再是昏迷中的被動吞咽,雖然依舊皺著秀氣的小眉頭,嫌苦,但會乖乖地、小口小口地喝下去,然后眼巴巴地看著我,等著我指尖捻起的那顆蜜漬金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