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未到正午,但施家一家人還是回到了那間破茅草屋內(nèi),鄉(xiāng)親們時不時在外頭走動,等著打探消息——那車糧食叫他們瓜分了個干凈,但仍舊對商戶口中的活路念念不忘,雖說不一定有那個勇氣出村,但總歸是想多聽得一些東西,說不準(zhǔn)真能送走家里的一兩張嘴。
大媽媽還在搓麻繩,她都搓成了習(xí)慣,無論干什么,總得手里有活才成。
“去吧。”大媽媽盤著腿坐在地上,不知是因為生就顯得老相還是吃了許多苦的緣故,她幾乎已經(jīng)老得叫人覺得下一刻就會立即倒下去了,但即便老成了這樣,腦子卻還是清醒的,“要是騙子,咱們也沒什么可騙的,長成的姑娘只有四丫一個,那車糧食都比四丫的身價錢貴得多。”
這話聽著十分不順耳,仿佛四丫是件貨物,但一屋子里竟沒有一個有異議的。
難過的年頭鬻兒賣女是常事,是窮苦人最后的一條出路。
賣完了兒女而后自賣自身,一個家的人全賣完了,他們在這世上的痕跡就消失了,運氣好能當(dāng)一輩子的奴仆,運氣不好,死在了主家的手里那也是天注定的事。
自然,不是人人都賣得出去,年邁的老人可能在年輕人走后只能自盡。
四丫立刻幫腔道:“大媽媽說的對!咱們一家子值什么?倘若是圖奴仆做工,村里有壯勞力的人家可不少!除了三姐,外頭誰還能念著咱們?”
兩個小妹妹對三姐是沒什么印象的,三丫被帶走的時候她們實在太小了,幾個不在家的姐姐里,她們也就對大姐親近一些,甚至不記得二姐的長相。
她們也聽不懂大人的話,便蹲在角落里捉地上的蟲子玩。
“就算不是騙子,我們一家人投奔過去,三丫不好做人。”男人蹲在地上,他也顯出了老態(tài),他還不到四十,看著就像六十許人,鬢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臉上的褶子甚至快和大媽媽一樣多了,“孩他娘瘋瘋癲癲,路上出了什么事也不好”
大媽媽卻說:“我們死了就死了,兩個小的怎么辦?還有大丫二丫,為了家里受了多少年的苦?”
男人不說話了,他是寡母帶大的,為人一向沒太大的主意,沒成婚前聽娘的,成婚后聽媳婦的,媳婦瘋了,他就聽丫頭的。
大媽媽又說:“你怕三丫過得不好,被姑爺打罵,那家里的丫頭過去了,去給姑爺當(dāng)牛做馬”
這話依舊很難聽,仿佛姑爺不是和三丫成婚的男人,而是又一個地主老爺,一個新的奴隸主。
四丫跺腳道:“去吧!來不及了!就一天的工夫,我還得去找大姐二姐!”
男人嚇了一跳:“二丫頭在山里,你哪里能去?!被大蟲叼走了怎么辦?!”
四丫一想起這個,免不了眼中含淚,大姐還能回娘家走動,算是正經(jīng)姻親,但二姐幾乎是被賣斷了,山里太窮了,生女就扔掉或是溺死,娶不到媳婦,只能到山下來找。
當(dāng)年為了養(yǎng)活家里,二姐嫁進(jìn)了山里,換得了幾張皮毛和三錢銀子的彩禮。
從那以后再沒有回來過,他們也只知道二姐嫁進(jìn)了哪座山,卻不知道是住在山腳山腰還是山頂。
大姐受了委屈,回到家來還能大哭一場,二姐能去哪里哭呢?就算哭了,又有誰人能安慰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