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當恨他們,恨漢人,可他如今連恨都恨不動了。
天下人,為何就不能種地的種地,織布的織布,寫文章的寫文章呢?大家都安安生生的過自己的日子,為何一定要鬧到家破人亡,鬧到連最艱難的日子都過不下去?
他一輩子都是農人,他老實肯干,他和老妻一起,靠他們的兩雙手養活了幾個孩子,修起了屋子,開出了荒地,他們沒欺負過任何人,有苦自己吃,汗珠落在地上能摔出八瓣。
他們究竟做錯了什么?
漢人難道不想好好過日子嗎?
他們難道就喜歡打仗,就喜歡看著契丹人家破人亡?
楊大壯艱難地扯出一個笑臉:“我不去了。”
他不想活了,可又沒有勇氣自盡。
那就和老妻一樣死吧。
身旁的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這是個瘸腿的年輕男人,為了逃征兵,自個兒跳下山崖摔斷了一條腿,逃了一次,沒逃過第二次,還是被征來,只是當不了兵,只能做民夫了。
他也會自嘲:“早知如此,還不如老實的被征來,起碼還有餅子吃。”
楊大壯看著那個年輕人走去軍營的方向,跪在地上向那些當兵的祈食。
當兵的會掰一點干餅遠遠扔出去,那年輕人就四肢并用,像狗一樣撲出去,在咬到那一小塊餅的時候發出狗叫。
“汪汪汪汪!”
他凄厲的叫著。
當兵的站在柵欄后,干瘦的臉上滿是快活的笑意,他們笑得東倒西歪,對著“那條狗”指指點點。
楊大壯漠然的看著,老妻還沒死的時候,他也是這樣。
民夫們分到的糧食很少,他們每日都餓著肚子,隨時都可能倒在雪地里,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要到一點能活下去的口糧。
到了夜里,民夫營里的人更少了。
那些生得能看的男人,會悄悄在軍營附近搭個小棚子,會有當兵的鉆進去,事后這些男人會得到一點吃的,可能是一把豆子,也可能是小半塊餅。
軍營里的軍妓太少了,到了夜里,那些搶不過別人的兵就會來光顧男人。
楊大壯翻了個身,他已經餓得睡不著了,閉著眼睛就會想到被征兵之前的日子。
老妻很會烙餅,烙好了以后抹一點豆醬,家里人都很愛吃,他一個人就能吃五六張,兒媳們會說娘手藝好,一定是被食神點化過的,老妻就會笑出來,臉上滿是褶子,而后催促孩子們快吃,又會教訓他,讓他少吃一點,叫孫兒們多吃。
老妻不會縫衣裳,她縫的補丁總是不夠結實,常常對他抱怨新縫的補丁又掉了,又說是線不好,針不好,催促他到鎮里去買更好的針線。
他那時多是敷衍,說明日去,后日去,日復一日,直到再敷衍不了了,才借來驢車進城,不僅買上針線,還會割回一點肉,那時她會一邊抱怨他敗家,一邊說他還算有良心。
楊大壯呼出的熱氣慢慢消散了。
他又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