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沒有臺詞,只有各自的沉默在場。
陳滿意干凈清澈的眼神中,卻透著一種被冒犯的困惑——她是真的不明白,一個人怎么能把“不要孩子”這件事,說得這么順理成章。無關道德,這是一種來自本能的錯愕。換做她,即便再怎么落魄,總歸還是有些東西放不下、扔不掉。
可林菲菲的眼神冷而頓,像把鈍刀壓在脖子上,讓你一點點沁出血來。她眼里干干的,沒有一滴眼淚的蹤跡。她不是不委屈,不后悔,只是她早就習慣了“委屈”,把“后悔”這個選項從她的人生中清除了。
兩個眼神像兩條軌道,短暫地交會,卻無法同軌并行。
誰都不再說話,因為說什么都沒用。
林菲菲看著陳滿意,像在看一個被保護得太好的夢境,美好卻虛無縹緲;而陳滿意看著林菲菲,又像在看一個被她親手打碎的瓷瓶。瓷瓶尚未落地,就已經(jīng)聽見了回響。她奮力一躍想伸手接住,卻無能為力摔得遍體鱗傷。
這一刻,誰也說不清誰更可憐。也沒人愿意被同情。
陳滿意走了,林菲菲坐在沙發(fā)上,沒起身,也沒回應。等門關上那一刻,她才轉頭看向已經(jīng)空蕩蕩的門口。
茶幾上的水已經(jīng)涼透了,那份簽了字畫了押的文件靜靜躺在一旁,像一塊蓋了戳的石碑,正好紀念她今天這場漂亮的、毫無退路的勝利。
林菲菲盯著它看了幾秒,忽然覺得有點喘不上氣。不是難過,也不是后悔,就是那種突然意識到自己一個人演完了一整場戲,卻連觀眾都走了的荒唐。
不,還剩一個觀眾。
她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肚子,安安靜靜,不哭不鬧,也不發(fā)表意見。但此時,這份沉默卻震耳欲聾。
她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一瓶香檳,像是為了打破這份刺骨的沉默。酒不算貴,是李鵬飛生前留下的。她一邊開瓶,一邊自言自語:“慶祝一下吧,好歹也是一筆好買賣。”
瓶塞彈出去,撞在天花板上,落下時磕到了墻上的相框,發(fā)出輕微一響。相框里是她和李鵬飛的合影,原本已經(jīng)被她收起來,為了這筆買賣又拿出來掛上。此時相框被瓶塞給撞得失去了平衡,“咣”一聲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菲菲反倒樂了。她真沒想到,只是開瓶酒而已,竟然有這么大威力。她端著酒杯蹲下身,撥開照片上的碎玻璃,與照片里的人對視許久,舉起杯。
“你兒子挺值錢的。”
她嘴角掛著笑,把杯子送到嘴邊,酒液剛沾上唇,她像是被誰牽動了一樣,一個激靈,把酒吐了出來。
她盯著那杯酒看了幾秒,露出一個慘笑。然后便任由杯子傾斜,紅色液體自由墜落,撒在照片上,映紅了兩個人相互依偎的身影。
她坐回沙發(fā)上,整個人像斷電一樣塌下去,嘴里低低罵了句什么,罵的是誰不清楚,可能是李鵬飛,可能是自己。
窗外天沒黑透,屋里卻暗得像已經(jīng)過了午夜。她低著頭,一動不動,像在等誰來收場。可沒有人來。她雖然贏了,卻沒有一個人為她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