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輕喚,如羽毛搔在心尖,沈桂蘭猛地回神,卻見顧長山雙目緊閉,額上冷汗涔涔,已然再度陷入了高熱的昏沉。
那聲“蘭”,仿佛只是他燒糊涂了的夢囈。
她壓下心頭異樣,擰了帕子一遍遍為他擦拭。
窗外,暴雨如注,整整一夜未曾停歇。
次日清晨,雨勢稍歇,卻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村東頭通往鎮(zhèn)上的唯一小路,竟被山體滑坡沖刷下來的泥石流徹底阻斷!
這意味著,顧長山短時間內(nèi)無法下山就醫(yī)。
“把他挪到我家西偏屋吧?!鄙蚬鹛m當(dāng)機(jī)立斷,“繡坊寬敞,也方便照應(yīng)?!?/p>
小石頭自告奮勇,跑遍半個村子,將“顧叔為了修屋頂,冒著大雨咳了一灘血”的消息繪聲繪色地傳揚(yáng)開來。
孩子們的話最是天真,也最是可信。
一時間,不少村民看沈桂蘭家的眼神都變了。
更有那忠心耿耿的獵犬阿黃,自顧長山病倒,便寸步不離地守在偏屋門口,不吃不喝,任誰靠近都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嗚咽,一雙眼警惕地掃視著所有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村里的何瓦匠心里最是過意不去,他本就覺得這活兒搶得不地道。
他揣著手,領(lǐng)著自己的小徒弟,借口“看看屋頂有沒有疏漏”,爬上了沈家的房。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那茅草鋪得一層疊一層,邊緣用韌性十足的藤條緊緊捆扎,草的走向、疏密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比他自己家的屋頂鋪得還結(jié)實(shí)!
這手藝,沒二十年功夫下不來。
何瓦匠從屋頂上下來,臉漲得通紅,走到院里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一拍大腿:“這活,我認(rèn)了!顧獵戶是真把式!從今往后,沈家妹子家的瓦片,只要缺一塊,都算我老何的!”
話音剛落,村西頭的劉鐵匠也扛著一捆處理好的松木大步走來,“砰”地一聲放在地上:“桂蘭家的,這是給你換門檻的!好木頭,耐踩!別跟我提錢,提錢就是看不起我老劉!”
人心,就像被風(fēng)吹動的草籽,一旦找到了落腳的土壤,便會迅速生根發(fā)芽。
章氏眼看風(fēng)向不對,氣得渾身發(fā)抖。
她拄著拐杖,沖到人群里,聲嘶力竭地尖叫:“你們這是干什么?瘋了嗎!幫她,就是幫一個私通外男、敗壞村風(fēng)的寡婦!你們對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嗎?”
然而這一次,不等旁人開口,一直沉默寡言的柳氏卻猛地站了出來,擋在了章氏面前。
她雙眼通紅,聲音不大,卻字字泣血:“娘!我男人死得早,這些年我家屋頂漏雨,是誰幫我換過一片瓦?我女兒身子弱,成天咳嗽,是誰讓她進(jìn)繡坊干輕省活,還預(yù)支工錢給我女兒抓藥?是沈姐!昨天要不是顧獵戶,我女兒就被倒下來的墻壓死了!這不叫私通,這叫報恩!我柳翠娥今天就把話撂這兒,誰敢動沈姐和顧獵戶一根手指頭,我跟他拼命!”
人群里,田嫂子也大著膽子附和:“對!我男人也說了,顧獵戶修的屋頂結(jié)實(shí),這手藝,能扛十年大風(fēng)!”
“說得好!”
“就是這個理!”
一時間,村民們仿佛掙脫了某種無形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