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三箭之威,雖震懾敵軍,使其主力潰散,卻未能盡全功。廣袤的漠北雪原上,散布著眾多驚魂未定、卻仍未遠離的鐵勒部落。他們如同受驚的麋鹿,在風雪中徘徊觀望,部分部落甚至已萌生歸降之意,只待唐軍招撫。
然而,主帥鄭仁泰,這位凌煙閣功臣之后,久經戰陣的宿將,此刻卻被薛仁貴的驚世之功與自己內心深處那份不甘人后的貪功之心所攪動。他既驚嘆于薛仁貴的勇武,又隱隱感到自身主帥的威儀被這過于耀眼的下屬所掩蓋。一種急于證明自己、獲取不遜于甚至超越薛仁貴之功的焦躁,在他胸中滋生。
當探馬回報,發現有思結、多濫葛等部落并未遠遁,且似乎有意歸降時,部將建議順勢招撫,既可安定地方,亦可補充軍資。但鄭仁泰卻斷然否決,他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輕蔑與貪婪的光芒:
“此等反復胡虜,今日降,明日叛,留之何益?我軍遠征,正需犒賞!傳令下去,縱兵擊之,所獲財貨女子,盡賞將士!”
此令一下,諸將雖有心存疑慮者,但主帥軍令如山,加之部分將領也被可能的豐厚虜獲所誘,大軍隨即如脫韁野馬,撲向那些本已動搖的部落。
一時間,原本可能迎來和平歸附的草原,再遭血火洗禮。唐軍鐵騎沖入毫無防備或僅有微弱抵抗的部落營地,刀光閃爍,哭喊震天。帳篷被點燃,濃煙混雜著風雪,直沖灰蒙的天際。牛羊馬匹被瘋狂搶奪,來不及逃走的牧民倒在血泊之中,幸存者驚恐萬狀,扶老攜幼,向著更寒冷、更荒僻的北方雪原深處亡命奔逃。本已意動的歸降之心,被這突如其來的、毫無信義的殺戮徹底碾碎,化為了刻骨的仇恨與恐懼。
鄭仁泰猶嫌不足,聞報有鐵勒殘部攜帶大量輜重逃往更北方,竟不顧部將勸阻,親率萬余精銳騎兵,脫離主力,深入不毛之地,企圖進行一場畢其功于一役的追擊,建立更大的功業。
可他低估了漠北冬季的殘酷,也高估了己方在陌生環境下的持續作戰能力。狂風暴雪無情地吞噬著一切蹤跡,補給線早已斷裂。深入絕域后,不僅未能捕捉到想象中的“大魚”,反而自身陷入了糧草不繼的絕境。
戰馬,一匹接一匹地被宰殺,成為將士們果腹的食物。風雪如刀,衣衫單薄的士卒在嚴寒中瑟瑟發抖,凍傷者不計其數,哭聲與哀嚎被風雪吞沒。饑餓與寒冷,成了比鐵勒騎兵更可怕的敵人。
當鄭仁泰終于意識到無法再前進,下令撤退時,歸途已成了一條死亡之路。沿途不斷有士卒因凍餓或傷病倒下,再也無法站起,尸體很快被大雪覆蓋,成為漠北荒原的一部分。曾經繳獲的那些沉重財貨,此刻成了催命的累贅,被無奈地丟棄在雪地中。當這支曾經意氣風發的追兵,歷經九死一生,最終與主力匯合時,出發時的萬余精銳,僅剩下不足八百形容枯槁、如同鬼魅的幸存者。人人帶傷,眼神麻木,幾乎喪失了所有戰斗力。
天山腳下,那“壯士長歌入漢關”的豪情,早已被這慘烈的現實擊得粉碎。薛仁貴雖勇,定下了天山之勢,卻無法挽回主帥貪功冒進所帶來的近乎毀滅性的后果。一場本可大獲全勝的戰役,最終以唐軍自身慘重無比的傷亡和繳獲盡失告終,只留下血染的冰原和無盡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