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在劍穗上,墜成細碎的寒星。景遙坐在崖邊,指尖反復摩挲著袖中那片泛黃的帛書——那是三年前在沉月谷的古籍堆里找到的殘篇,邊角早已被蟲蛀得模糊,卻在今夜忽然燙得驚人。
女子關于天道預言的敘述還在耳畔回響,可那些被她刻意簡化的時間線,此刻正像被風吹散的霧,露出底下參差的棱角。
他記得殘篇上用朱砂寫的那句:“神界隕于墟淵初醒之年,九樞封界在后,相隔三百載。”
三百載。
這個數(shù)字在腦海里撞出悶響。方才那女子分明說,神界崩塌與最后一次封印是同一時期的事,說九樞守護者是在封印墟淵時力竭而亡,才導致血脈斷絕。可殘篇里記載的神界隕落,分明是墟淵剛掙脫第一道枷鎖時的事——那時黑霧才漫過極北冰原,離真正需要九樞獻祭封印,還差了整整三百年。
景遙忽然想起沉月谷的老守書人。那白發(fā)老者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腕,枯瘦的手指點著帛書上的“神隕”二字,反復說:“次序不能亂……次序亂了,所有道理都站不住腳。”
當時他只當是老者糊涂,此刻卻冷汗涔涔。
若按女子所言,九樞在封印時幾乎全員戰(zhàn)死,那這三百年間,是誰在維持搖搖欲墜的封印?殘篇里明明畫著星圖,標注著那三百年間九樞星象從未熄滅,甚至在某段時間格外明亮——那分明是有繼承者在持續(xù)注入力量的證明。
更讓他心驚的是另一個細節(jié)。女子說墟淵是“無生無滅的死結”,可殘篇末尾用墨筆補了一行小字:“墟淵有核,藏于神界廢墟,其力隨神元消散而衰。”
“無生無滅”與“有核可衰”,這根本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描述。
他猛地站起身,衣擺掃落崖邊的碎石。三年前在北境戰(zhàn)場,他曾斬殺過一頭墟淵衍生的怪物,那東西死后并未化為虛無,而是留下了一塊黑色晶石,晶石里裹著極淡的金色光點——當時他以為是錯覺,此刻卻忽然想起殘篇里說的“神元殘留”。
若墟淵真的以吞噬法則為生,為何會留下被吞噬者的痕跡?
風從崖下卷上來,帶著遠處城鎮(zhèn)的燈火氣息。景遙將帛書按在胸口,忽然想起女子提及“宿主需以身飼法則”時,眼底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那不是悲憫,更像一種……確認獵物入套的篤定。
他曾以為自己的記憶是散碎的拼圖,女子的話是把它們拼起來的最后一塊。可現(xiàn)在看來,那更像是有人故意削去了拼圖的邊角,再硬塞進一個不屬于它的框架里。
殘篇上還有一處被蟲蛀得只剩半字的記載,依稀能辨認出“假”“預言”的輪廓。從前他猜不出前綴,此刻卻有個念頭破土而出:所謂天道預言,會不會從一開始就被篡改過?
崖下傳來巡夜士兵的腳步聲,景遙迅速將帛書藏回袖中。指尖觸到布料下凸起的晶石,那是他從北境怪物身上取下的證物。
或許,他該去一趟神界廢墟。
那里或許藏著女子不愿提及的真相——關于那被刻意模糊的三百年,關于墟淵的本質,甚至關于……這場所謂宿命里,究竟誰在說謊。
夜風吹動他的發(fā),遠處的星子忽然暗了暗,像是有雙眼睛,正從云層后冷冷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