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年。
三千六百五十天。
身后那扇沉重的鐵門哐當一聲合上,像一個句號,終結了我前半生的荒唐。
陽光猛地砸下來,刺得我睜不開眼。
我下意識抬手去擋,掌心是常年寫悔過書磨出的薄繭。
一道頎長的身影,替我擋住了大部分光線。
周默。
他好像沒怎么變,又好像全都變了。
眼角的細紋藏不住了,十年風霜,都刻在了那里。
他就那么站在太陽底下,額角滲著細密的汗,像一棵固執的樹。
我們對視著,誰也沒說話。
所有在腦子里演練過無數遍的開場白,此刻都顯得那么可笑。
他走過來,極其自然地接過我手里那個空蕩蕩的布包。
走吧。
他的聲音比十年前更低沉。
車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是他的職業病。
車子開得很穩,窗外的世界像一部快進的電影。
高樓更多了,廣告牌上的明星我一個都不認識。
路邊巨大的電子屏上,一個男人涂著鮮艷的口紅,聲嘶力竭地叫賣著什么。
世界變得真奇怪。
我有點想笑。
周默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瞥了一眼屏幕。
新型銷售模式。
哦。
然后又是漫長的沉默。
車最終停在一個安靜的街角。
不遠處,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沈宇的墓園。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周默熄了火,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黃銅鑰匙,遞給我。
上面還帶著他的體溫。
這是什么
一個歸宿。
他指了指旁邊那間臨街的店鋪。
玻璃門窗擦得一塵不染,上面掛著一塊樸素的木質招牌。
兩個字:拾光。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周默看著我,很輕地說:這十年,我在醫院救人。
剩下的時間,就在這里等你。
我用那把微顫的鑰匙,打開了門。
叮鈴——
清脆的風鈴聲,像一句遲到了十年的歡迎回家。
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窗毫無保留地涌進來,空氣里飛舞的微塵都變成了金色的。
滿屋子都是新書和木頭的味道,溫暖,干燥。
我環顧四周,一排排書架安靜地立著。
最顯眼的位置,那個正對著門口的展臺上,沒有放任何暢銷書。
那里只擺著一本攤開的,嶄新的法典。
法典旁邊,是一個相框。
相框里,沈宇穿著洗得發白的高中校服,咧著嘴,笑得像個傻子。
十年了,我第一次敢這樣正視他的臉,而沒有被排山倒海的愧疚淹沒。
眼眶一瞬間就熱了。
我走過去,指尖輕輕拂過那本法典的封面。
冰涼,堅硬。
又拂過沈宇的笑臉。
溫暖,定格。
以后有什么打算周默在我身后問。
我轉過身,看著他,也看著他身后,窗外那片埋葬著我過去的墓園。
我拿起那本法典,輕輕合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把這家書店開好。
連同他的那份,好好活著。
我頓了頓,目光最終落回周默身上。
這一次,為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