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簡生活,是松開手
讓沙子歸于土,水覆于地
有古意的女子
散淡里自有篤定分明少年心事
卻安穩似百年光景
盡君今日歡
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菩薩蠻》這個詞牌起于盛世大唐,有西域女子的潑辣風情,令人想到菩薩莊嚴寶相之下,隱藏一段絕世風流。中國神話里仙女本多思凡之心,因美慕人間男耕女織夫唱婦隨,不惜觸犯天條,自墮世俗紅塵,千年修行換一夕歡好。后世人能記得牛嶠,多因這一句“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用盡一身氣力,要成就這一夜翻云覆雨,哪怕耗盡今生。有“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的熱烈潑辣,底子里卻是歡娛苦短的明白絕望。令人想起“男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的說法。想起梁家輝的《情人》,湄公河畔那光線昏暗房間里的大床,嘈雜的市聲,焦糖的氣味,炒花生的氣味,中國菜湯的氣味,烤肉香味,燒炭發出的氣味,百葉窗上晃動的人影,十五歲的簡蓓蕾般青澀的身體,兔子一樣固執的眼神。
是“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無端地覺得傷懷。
千年以后,有位女詩人用現代語言這樣詮釋: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的肩頭痛哭一晚。
南朝梁簡文帝蕭綱好吳歌艷詩,曾有言道: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蕭氏父子所倡導的宮體詩雖傷于輕艷,但“文章且須放蕩”的說法,卻甚合我心。
《詩經鄭風》有“女日雞鳴,士曰昧旦”。漢樂府《有所思》有“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男歡女愛,原是世間最坦蕩的極樂,有什么說不得。
少年時喜任俠,愛豪言。讀到太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恨不能擊節狂歌。恨不生逢亂世,青衫磊落,仗劍天涯。愛上稼軒詞,最初也是因其早年于亂軍之中取人首級的傳奇,雖萬千人吾往矣的豪邁。為東坡大江赤壁絕倒,自做酒脫之狀。明明是善感易傷玲瓏心,卻深怕被人窺破,最怕“多情”二字,對兒女情長的柔靡綺麗之音一味回避,故作不屑。
年歲愈大,卻愈能體味花間尊前,也自有風流。歌兒舞女,未必沒有人世一點真心在。香霧云餐,紅燭羅帳,春光易老,良辰無多。這一夕瘦盡燈花后,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且珍重這青春年少,且珍重這花月良宵。
莫待他日寫下這樣的句子:
而今夜相見
卻又礙著你我的白發。
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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